<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75年,我姥爺還活著的時候,曾經(jīng)給我講過一個和澡堂子有關(guān)的故事。</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姥爺出身貧寒。早年畢業(yè)于張作霖的東北講武堂,年輕時跟著張作霖當(dāng)兵,槍林彈雨中大難不死,最高的官階少將師長。后來又跟著少帥到了北京,因為放縱當(dāng)兵的搶百姓的東西,一怒之下,少帥把他革職開銷了。已經(jīng)是草民的姥爺,不聲不響在阜新局北住宅安頓下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日本鬼子侵占東北的時候,知道他的軍人出身,就讓他做了阜新碳礦株式會社礦警大隊的大隊長,和日本人攪在一起的這段歷史姥爺諱莫如深,從未和我們提起,我也是從阜新地方志上看到的。</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蘇聯(lián)紅軍出兵東北的時候,聽說蘇聯(lián)大鼻子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姥爺把家里所有的細(xì)軟捆成了一個大包袱,委托局北澡堂子打更的老朋友,把大包袱藏在澡堂子人字架的頂棚上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蘇聯(lián)大鼻子果然狡猾,拿著一根丈八蛇矛似的棍子到處亂捅。澡堂子的頂棚是木條子釘?shù)挠蜌旨?,棍子捅到要害之處,大包袱轟然落地,騰起一團(tuán)嗆人的塵埃。</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解放以后,局北那個澡堂子還風(fēng)雨飄搖的掙扎了些時日。姥爺也曾領(lǐng)我在那里洗過澡,所以,兒時關(guān)于洗澡的記憶就從局北澡堂子開始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記憶中的局北澡堂子太過陰森。淋浴照例是沒有的,偌大的空間兩盞15度燈泡,兩個大池子霧氣蒸騰,慘淡的幾個裸體人影幢幢。澡堂子的四壁是水泥的灰墻,大池子也是水泥的灰色,棚頂?shù)挠蜌旨埶⒅邓{(lán)色的油漆。從那上面不時的滴下水滴,落在身上,涼涼的。</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上了小學(xué),基本就不用大人領(lǐng)著洗澡了。那時候市區(qū)大概有兩個澡堂子,一個緊挨著礦務(wù)局第一招待所,現(xiàn)在已是片瓦無存。另一個坐落在老獨身宿舍的北邊,至今生意興隆,但早就改弦更張,寶號“仙河浴池”。</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因為家近,所以洗澡都在第一招待所的那個澡堂子了,也叫“局直浴池”。</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比起局北澡堂子,這里條件好的太多了。首先有淋浴,而且每個淋浴頭下都豎立著大約有半米進(jìn)深的木板隔斷。礦務(wù)局機關(guān)發(fā)了一個叫“家屬本”的東西,憑著家屬本,再納上五分錢,就可以洗澡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這里最讓我切齒痛恨的就是排隊。進(jìn)到里面要排隊,等淋浴也要排隊?,F(xiàn)在想來,那時的排隊實在是人人平等的具體體現(xiàn),那些科長、處長、工程師的叔叔伯伯們,為了澡堂子泡一泡,一聲不吭地就和我們這些小嘎嘣豆一起排隊等待著。那場面,夠溫馨。</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68年下鄉(xiāng)插隊,戶口遷到了廣闊天地,家屬本上取消了我們這一茬人的名字,五分錢洗澡的優(yōu)渥也就從此一去不復(fù)返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家徒四壁的農(nóng)村溫飽尚難,哪有洗澡的那份奢侈??!插隊四年,我就沒看見過有鄉(xiāng)親們洗澡。后來我打聽過后才知道,這里的鄉(xiāng)親們從生到死,基本上就是一輩子都沒洗過澡。</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剛下鄉(xiāng),住在蒙族社員包玉太家的西屋。在對著我睡覺鋪位的頭頂上,吊著一片莫名其妙的秫秸簾子。到了天暖的時候,那秫秸簾子上的東西變成了白乎乎的一大團(tuán),壓根就看不出那是個啥東西。開始只覺得渾身刺撓,奇癢無比,根本就無法入睡。所以每晚就跑到村里的唯一的井旁,用扁擔(dān)拔起一把筲子涼水,從頭澆到腳。這也算洗澡了吧。</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這份罪直到老包玉太取下了那簾子上的東西才算是遭到頭了。那是十幾塊大醬塊子,滿身的白毛足有一拃多長,那白毛飄飄落在身上不癢才怪呢。</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村子被東南西三面大沙坨子包圍。大雨過后,有幾個坨子坑里會有淺淺的積水。當(dāng)白天的太陽把積水曬暖,晚上那里就是我的戲水樂園。天然澡堂子洗過之后,那睡覺不知道咋就那么香甜。現(xiàn)在想想,幸福就是這樣簡單。</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那年20歲。讓人唏噓不已的青春年華</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72年招工到本溪礦務(wù)局,在彩屯豎井當(dāng)了采煤工。下十八層地獄給小鬼挖煤,升井了不洗澡是不行的。那時的洗澡就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課。彩屯豎井是50年代蘇聯(lián)援建的156個重點項目之一。</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蘇聯(lián)大鼻子設(shè)計建造的澡堂子足夠氣派,可以容納一千礦工同時洗浴。要說煤黑子洗澡,那叫一個野蠻粗暴。脫光了衣服,不管腦袋屁股一起把自己摁進(jìn)大池子水里,三把屁股兩把臉,解決戰(zhàn)斗。剛開始在這里洗澡,還有點矜持,但是后來就顧不上這些了。下井八年,就洗了八年這樣野蠻粗暴的澡。</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從陰冷潮濕的井下上來,把自己放在熱水里,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巨大幸福,熱水趕走身體里的寒氣,渾身的骨頭節(jié)都嘎巴嘎巴的響。在真正的老礦工眼里,淋浴那玩意兒屁事不當(dāng)。</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和我一個班的老山東,煙癮忒大,泡澡時必定要卷一袋老旱煙。抽著抽著,頭一歪,就把腦袋扎水里去了。眾人一看不好,七手八腳地?fù)瞥鰜?,褲衩還沒穿上,人咽氣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一次全礦停水,將近一萬人的大煤礦,大池子三天沒換水。滿澡堂子又騷又臭,那大池子的水比高粱米飯米湯還黏糊。挺白的一條腿放進(jìn)去,拿出來再看,那腿就是一段黑木頭。現(xiàn)在我都想不起來那澡當(dāng)年是咋洗的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從牙牙學(xué)語到老邁蹣跚,伴隨了我們一生的洗澡,前前后后發(fā)生了讓我們目瞪口呆的巨大變化。當(dāng)我們今天不再為洗澡排隊的時候,當(dāng)我們今天不再把冷水澆頭當(dāng)作洗澡的時候,當(dāng)我們今天不再為無數(shù)人擠在一池子黑水里而憤憤不平的時候,我們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謝改革開放的巨大成功,帶給我們每個人的紅利實惠。</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人哪,到啥時候都別忘本!</span></p> <h3>彩屯煤礦第五采煤區(qū)礦工兄弟</h3> <h3>2018年在王府五彩莊園</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