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作者：潘軍</b></p> <p class="ql-block">長安橋橋東介于北塘米市與老北門之間，這里的一街（北大街）、五弄（笆斗弄、壇頭弄、游弄、布行弄、小豬弄——以買賣小豬出名，后人嫌其不雅，改名小邾弄）、五沿河（北塘沿河、麻餅沿河、桃棗沿河、芋頭沿河、茅蓬沿河）處在城鄉(xiāng)交通要道上，是熱鬧的商業(yè)區(qū)。過長安橋往西主要是居民區(qū)，這個片區(qū)有近萬居民。既有深宅大戶的傳統(tǒng)望族，也有擠滿了"滾地龍”條件惡劣的棚戶區(qū)。更多的是一般百姓居住的普通小街巷和小弄堂。</p> <p class="ql-block">雖然這一片都是老百姓聚集的居民區(qū)，以住戶為主，但是長安橋畢竟是每天有上萬人進出的要道，靠近西面橋堍的一段似乎是橋東商業(yè)街道向西的延伸，也有比較多的店鋪，頗為熱鬧。橋堍左邊并排著潘公興肉莊、龔長興糕團店和全昌煙酒店，在這三家店鋪的樓上是長春樓書場。橋腳邊有一張一米來寬的木樓梯，是長春樓書場的專用通道。街對面是潘公興肉莊的殺豬作和燒熟肉的工場，旁邊有王榮慶白鐵匠店、王和尚生面大餅店。</p><p class="ql-block">從長安橋西橋堍向左拐是南尖，向右拐是北尖，正對著橋的是橫街。橫街口有個過街的騎樓叫"子孫樓”，至少是清代時期的建筑。據(jù)說早年由當?shù)厥考澓途用窕I款共建的。樓上供著觀音菩薩等，附近百姓常登樓祈求禱告。1952年為拓寬街道方便交通被拆除了。</p> <p class="ql-block">子孫樓下面是王金林油貨攤的專用攤位，"油貨“就是現(xiàn)在說的卥菜。過子孫樓就是金記手推餛飩店，每天豬骨吊的鮮湯里盛著白瑩瑩的餛飩，上面撒著金黃的蛋皮絲，咖啡色的豆干絲，碧綠的蒜葉或蔥花，光顏色就非常誘人。金記手推餛飩皮韌餡大，很有名，常有遠道慕名而來的食客。當時的服務(wù)也盡心，雖然是餛飩店，只要客人開口，有求心應(yīng)：黃酒、白酒是常備的，餛飩里加個水鋪蛋，來盆燙干絲，來份熗豬干或者活熗河蝦都是一句活的事。</p> <p class="ql-block">長春樓書場白天是茶館，茶客可以臨河臨街飲茶品茗，也可以喊伙計叫外賣的餛飩、面、點心。晚上開篇說書，琵琶弦子叮咚作響，唱聲婉轉(zhuǎn)嘹亮，說表哀怨鏗鏘。凡是請到了"響檔"，總會加演日場。我記得上海名角嚴雪亭、蔣月泉、張鑒定、張鑒國……都曾到過。當時無錫書場眾多，僅長安橋附近就有長春樓、長樂、同羽春、五福樓等五六家。書場的競爭激烈，每家都爭著聘請名角、響檔。舊社會習(xí)慣用銅鈿銀子鋪路，一是增加勞酬，二是提高伙食標準。解放后政府為規(guī)范市場，對各書場作出了限制，當時規(guī)定，說書先生每天的伙食不得超過3元。在人均生活費每月8元的五十年代初，每天3元的伙食不要太好！但是說書先生也并不全都是能用鈔票請得動的。有的書場場子大，設(shè)施好，講規(guī)矩，有秩序。比如書院弄的明遠書場，幾乎每個星期都有大腕名角。有的書場沿襲舊茶館的老習(xí)慣，說書時人員來回走動，大聲閑談，熱毛巾在頭頂上飛來飛去，影響演出效果，當然就請不了響檔。</p> <p class="ql-block">這一帶每天最早亮燈的是潘公興肉莊。這是我祖父就開始經(jīng)營，后來交給我父母的店鋪。每天清晨四點不到，橋堍下的殺豬作就開工了，尖厲的豬叫聲劃破清早的寧靜。</p> <p class="ql-block">五點多鐘一排殺好的白條豬就掛在店門口。六點不到，各個廠礦企業(yè)飯店的採辦就紛紛前來提貨。七點鐘一過，買菜的百姓就先后上街來了。九點多鐘，整條街彌漫著醬排骨的香氣，從空氣中就能聞到咸堂堂、甜篤篤的熟肉味道。十點不到，剛才賣生肉的墩頭已收拾得干干凈凈，明亮的玻璃柜里排列著一只只潔白的搪瓷方盤。騰騰冒著熱氣的醬排骨、醬炙肉、醬肚、醬腸、繞肝分門別類，擺放得齊齊整整。旁邊厚厚一大疊散發(fā)著清香的干荷葉，那是供顧客盛放熟肉用的。</p> <p class="ql-block">龔長興糕團店為了確保糕團的品質(zhì)，糯米都由固定的地塊定供，米粉都是自家用石磨磨制的。家里不管老小，只要有空，都得動手參與磨粉。小時候我也曾到他家?guī)瓦^忙。</p> <p class="ql-block">解放以前無錫共有十多家全昌煙酒店，可能是國內(nèi)最早的連鎖店。位于南尖街口的全昌是長安橋地區(qū)最主要的煙酒店。每家必用的鹽、醬油、酸醋、黃酒、白酒，甜面醬……冬天吃的辣糊都有零拷，便宜實惠，雖然生意不大，卻也應(yīng)接不暇。印象最深的是小瓶裝的洋河大曲（老秤四兩）一毛六分錢，老酒客常喊："來兩個`小手榴彈'。"店里有公用電話，伙計忙不過來，就讓我們這些小孩幫著傳呼，每次可得一分兩分"腳步錢”，吸引著我們幾個小孩常到他們店里轉(zhuǎn)悠。</p> <p class="ql-block">從橋堍往南是南尖，往北是北尖。南尖的街面較寬，約四、五米，北尖只兩米左右。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寬闊的南尖除了全昌煙酒店之外，只有一家鐵匠鋪、一家染布的作坊，還有一家石作，街上空空蕩蕩，沒有什么商店？而窄窄的北尖卻擠滿了老虎灶、剃頭店、徐記紙扎店、陳記豆腐店、楊阿三槽坊、呂記柴行、德生祥碗店、通用螺絲廠、大成煙廠、金記紙鋪，還有好幾家石灰行，一直到拐角處的王世琦診所，幾乎每家都是商鋪。</p> <p class="ql-block">一位老鄰居說：舊社會十分看重水運，北尖雖然入口比較窄，但是靠河的一面沒房子遮擋，每家的大門都朝著河面，門口有路，路邊有碼頭，既能行人，又便于用船運貨，商店就多；南尖雖然街道比較闊，但是左右兩面都是住戶，只便于路上行走，不便于水路交通，商店就必然少。老人的分析入情入理，我聽后才恍然大悟。</p> <p>北尖左轉(zhuǎn)彎是茅蓬沿河，據(jù)說最早一直是生產(chǎn)銷售船蓬船帆等船上用品的市場，故有此名。但解放前后已不見了蓬帆店影蹤，大多成了貨棧，僅有幾家絞繩賣繩的店，或許是當年船上用品店的余脈。對面是北塘沿河的山貨行，門前排滿運送農(nóng)副產(chǎn)品旳船只。茅蓬沿河只一百多米長，竟有四個擺渡口，可見當時交通之繁忙。那時端陽各鎮(zhèn)的龍船都在黃埠墩集中，然后向蓮蓉橋、西門橋進發(fā)。有的龍船上扎了幾層高臺，過熱鬧地段還表演從高臺向河里跳水。茅蓬沿河是必經(jīng)之道，常常觀眾擁堵。</p> <p class="ql-block"><b>這張當年龍船的照片，由已經(jīng)珍藏了幾十年老鄰居提供。在此，深表感謝！</b></p> <p class="ql-block">橫街是西橋堍正對著的街，醬園弄是與橫街垂直的一條弄。據(jù)說早年這里曾經(jīng)是一片排滿醬缸的曬醬大院子。后來造起了房子成了弄堂便叫醬園弄。醬園弄的蔡家是名門，蔡虎臣畢業(yè)于交通大學(xué)，積余中學(xué)的首任校長，他的兒子蔡承志也畢業(yè)于交通大學(xué)。醬園弄底里有一棟四層的大樓，還有很大一片輔助用房，解放初期曾經(jīng)是無錫市委黨校。后來改成了江南石粉廠，再后來就改成了液壓件二廠，最后改為電鍍表廠。</p> <p class="ql-block">橫街上住的基本都是世居的老居民，大多已經(jīng)在這里生活了好幾代。其它的街弄都是彈石路面，高低不平，只有橫街是由青磚豎著鋪成"人"字形的圖案，既平整又結(jié)實，夏天感覺還特別蔭涼。橫街上的大戶有汪家、許家、丁家和鄧家，他們的祖上都曾顯赫過。這些人家的房屋又寬闊又進深，后來有的成了居民糧油供應(yīng)站，有的辦起了工廠，還有的被經(jīng)租了。</p><p class="ql-block">說起長安橋地區(qū)的名門，最有名的當屬茅蓬沿河的錢家。我曾經(jīng)看過他們的族譜。在清朝初期，武肅王錢镠的24世孫就在長安橋茅蓬沿河定居了。至今這里的錢氏子孫已經(jīng)近40世了。錢氏在這里至少已經(jīng)生活了十幾代，300多年！錢家住在這里的歷史長，子孫多，房產(chǎn)的范圍不小。從茅蓬沿河起，到茅蓬弄，一直到橫街，很大的一片全是錢姓所有。前北京大學(xué)校長許智宏就是茅蓬弄錢家的房西。住在橫街的錢敏是無錫市首任市委書記，后來曾任重慶市委書記、第四機械工業(yè)部部長。</p> <p><b>這是首任無錫市委書記錢老</b></p> <p class="ql-block">前橫街在橫街前面，比橫街短多了。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戶姓陸做油簍子的作坊。舊社會沒有塑料桶，存放食油都用缸，運輸很不方便，為運輸較貴重的液體發(fā)明了油簍。先用竹篾做成竹簍，再在里外涂上填料，糊上一層又一層牛皮紙，反復(fù)刷上桐油，待桐油陰干，不漏水，油簍便制成了。后來有了塑料桶，油簍被淘汰了。</p> <p class="ql-block">前橫街往西是祝棧弄。因祝家的儲物貨棧就在弄邊，故名祝棧弄。在北塘大街上也有一條同名的祝棧弄，也為祝家所有。祝家在市中心的岸橋弄還有不少房地產(chǎn)，是無錫的望族。一輩子醉心于音樂的祝世匡先生就住在長安橋祝棧弄里，他酷愛音樂，精通中西樂器，曾任沈陽音樂學(xué)院教授。在他與中央音樂學(xué)院楊蔭瀏教授的共同努力下，解放初年才幸運地為瞎子阿炳留下了寶貴的二胡和琵琶曲的錄音，讓由無錫產(chǎn)生的音樂走向了世界。</p> <p class="ql-block">大多數(shù)無錫人只知道瞎子阿炳住崇安寺，因為那里現(xiàn)在有阿炳的紀念館。其實阿炳在抗戰(zhàn)時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住在長安橋游弄里的。壇頭弄游弄是拱北樓面店的舊址，何謂拱北樓？游弄與無錫城的北門僅一河之隔，處城市之北，如同拱衛(wèi)著北門，故取名拱北樓。1937年日軍入侵，燒殺搶擄，拱北樓被焚，新的拱北樓遂遷到崇安寺皇亭。</p> <p class="ql-block">解放前長安橋商業(yè)繁華，行人眾多，瞎子阿炳與這里的街坊較熟，更適宜在此拉琴求生。他和一個賣鐘錶的瞎子合住在拱北樓焚燒后的殘屋里，合一個女的攙扶他倆并照顧生活。與他合住的瞎子60年代初仍在溫泉浴室門前喊："阿要掛錶手錶？"他能僅僅聽錶的走聲判定錶的質(zhì)量，確定價格，也是一個奇人。</p> <p>瞎子阿炳在這里住長后，與長安橋附近各店都熟，在這一帶拉琴、說唱新聞總能得到照顧，生存并無大問題。我大哥今年91歲，當年只8、9歲，與阿炳甚熟稔，常聽他用胡琴拉狗叫、貓叫或模仿男人與女人吵相罵，聽了他的琴總得給點啥呀！從家里偷偷拿去一塊醬肉或一只醬豬耳。老日生蠟燭店的兒子就給幾支蠟燭，瞎子不用蠟，那個女人要用呀！大餅店的兒子就給他幾個大餅。阿炳比較隨和，當時各店家對阿炳也常有施舍。我推測祝世匡先生就是阿炳住在長安橋時期認識的，也因此才有了后來為他錄音之事。</p> <p class="ql-block">從橫街往西一直走，就是橫浜里，這里與江尖僅一河之隔。橫浜里往北是茅蓬沿河，往南就到了橫浜口。橫浜口是古芙蓉湖的末端，河面開闊，河汊眾多，是無錫最大的渡口。從橫浜口可乘渡船到江尖、龍船浜、丁洚里、陸佑豐等多地。</p><p class="ql-block">無錫是中國的四大米市之首，榮德生的企業(yè)大多與民生的吃、穿有關(guān)，茂新米廠、茂新面粉廠、建成油廠……都在這附近。舊時的橫浜、江尖、茅涇浜一帶到處是存糧食、豆類的堆棧，龍船浜那邊還有達昌棧、達源棧等著名大堆棧。那時的倉庫沒有倉儲機械，全憑人用肩扛。工人肩披著一塊白色的袱布，把裝滿稻谷或小麥的笆斗扛在肩上，進入倉庫的時候，投上一根兩尺來長的竹簽作計數(shù)用。他們艱難地踏著跳板爬上高高的糧堆，到了頂才往下卸貨，非常辛苦。</p> <p>最辛苦的要數(shù)籠糠堆棧的裝卸工了?；\糠是稻谷的外殼，既輕又磣，騰起的灰讓皮膚奇癢。挑籠糠的籮筐是專用的，既高且大，幾乎與人一樣高，一般的扁擔(dān)就不適用了，專門設(shè)計了一種用硬木制作，兩頭似彎月向上高高翹起的扁擔(dān)。新手掌握不穩(wěn)，一不小心扁擔(dān)會突然翻身，吃上個"扁擔(dān)巴掌”。不僅身體受傷，而且籠糠撒潑一地。</p> <p class="ql-block">從橫浜口過茅涇橋就是石鋪頭，這里正對著西直街、西門橋，水運極其方便，河灘邊空地較多，便于堆放原石和石制品。解放前無錫的石作基本上都集中在這一帶。造房子用的石庫門門框、砌臺階用的條石、磨粉用的大小石磨、石臼……都在這河灘邊琢磨加工。</p> <p>石鋪頭后面，茅涇浜與南尖之間是花園里。在明清時期這里可能確是大戶人家的花園，小時候我曾經(jīng)在這里看到過長方形的魚池，池邊圍著雕刻得很精美的石欄。后來大戶破落，花園破敗，解放前逃荒來無錫的人在此搭建了不少"滾地龍”和茅草房，成了無錫市有名的棚戶區(qū)。這里的房大多是用竹子、蘆菲、油布油紙搭建的，又矮又小又陰暗。小巷曲曲彎彎，窄得連兩個人交會都很難通過。走進花園里四面都是低矮的茅草棚，小巷又多，迷路是常事。這里既不通電，又沒陰溝，地上高高低低，一到雨天坑坑洼洼里滿是積水，到處是臟水蕩。解放后，隨著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這里的茅草房逐漸被磚瓦房代替了，好多還砌起了樓房。到七、八十年代拆遷時，這里根本看不到茅草房了。</p>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潘老師《閑話散憶長安橋（上）》，敬請點擊以下鏈接。</span></p> <p><a href="http://m.zit.org.cn/2va8u5qg?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閑話散憶長安橋（上）（作者：潘軍）</a></p>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潘老師《閑話散憶長安橋（下）》，敬請點擊以下鏈接。</span></p> <p><a href="http://m.zit.org.cn/2w15twho?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閑話散憶長安橋（下）作者：潘軍</a></p> <p><b style="color: rgb(237, 35, 8);">本人是美篇制作者一一無錫二中六六屆初三華浩良，喜歡寫些無錫的往事舊聞，有興趣的朋友，可點擊以下鏈接，歡迎瀏覽。謝謝啦！</b></p> <p><a href="http://m.zit.org.cn/1ruhtfnd?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消失的棚下街</a></p> <p><a href="http://m.zit.org.cn/1q5qk6o4?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大洋橋及周邊的舊時光陰</a></p> <p><a href="http://m.zit.org.cn/w7qq3od?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舊時的小婁巷</a></p> <p><a href="http://m.zit.org.cn/wxl86ou?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data-link="create">無錫臨水三古跡</a></p> <p><a href="http://m.zit.org.cn/e2ed7v2?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幸福往事</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