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你走后,我一次也沒有夢到過你。<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十六個月的時間,四百多個夜啊,你怎么忍心一次也不到我的夢里來呢?有人說,夢不到才好,夢不到,足以說明你在那邊過得還好,所以才不會叨擾到家人。我何嘗不知道這是生者的安慰之辭,但既然無夢,我也愿意相信這樣的話。<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這四百多個夜中,有風拍窗欄,有雪落無聲,還有過一夜的瓢潑大雨,震天動地的,讓人不能安眠??墒且灿袩o風的時候,清明的月色,寂寞的秋風,蛐蛐在南墻下漫不經(jīng)心或者無比認真地唱著歌。關(guān)了燈,舒朗的樹枝映在窗上,四周一片闃寂,耳中似乎只有臺燈殘留的“咝咝”聲。這樣的夜,多么適合入夢,可惜我常常辜負了它,眼見著一天美好的月色而輾轉(zhuǎn)反側(cè)。<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夢,不會造訪清醒,它總是游走在靈與肉分離的那些瞬間。那些瞬間,我不能掌控。<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所以,我沒有辦法回到從前,回到和你相守卻無言的那些日子里。<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歲月這條河中,我們都是回不去的行舟。<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這個春天有些漫長。料峭的寒意其實不止來自季節(jié),更因為遲遲不能驅(qū)盡的新冠疫情。自初一與家人聚會之后,大家便各自隔離了。兩個月的時間,我與弟弟妹妹都沒有相見。一年的六分之一,就這樣日復一日地重復著,消耗著。我仿佛在日光的升移之間,聽到日漸老去的骨骼細微而清脆的堆疊聲。你在的時候,我們從沒有這么久不回家。每周一次,似是定例。老家狹長的院落,進入門房,穿過老屋,再到最后面的正房。你總是躺著,有時坐起來,也是懨懨地。你的眼睛不好,但嗓音很亮,所以盡管你總是憂心忡忡地說自己“這個冬天不太好”,我也知道你沒有事。<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你怎么會有事呢?你的“懨懨”已經(jīng)幾十年,你一直都好好的。除了服用治療氣喘的偏方中藥,最近這兩年,你冬天都不怎么感冒了。我一直堅執(zhí)地以為,你會一直這樣“懨懨”地,陪著我們,見證著你的兒女和你一起變老。<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可是,你到底還是走了。去年冬天,你沒有告訴我“這個冬天不太好”,但你恰恰是在這個冬天離開了。我懷疑你是不是籌謀了許久,揀了一個不影響人上學和工作的日子離開。我成了一個“無父何怙,無母何恃”的孤兒了。有句目下流行的話說,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茫茫天地間,從此我的生命所依再無從覓,我將向何處安放心頭的許多牽念呢?<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回到老家狹長的院落,進入門房,穿過老屋,再到最后面的正房,卻再也找不到你。其實,從十二年前父親離開時,我就已經(jīng)知道,生和死之間有一道看不見的門,父親在那邊,我們在這邊,只能彼此瞻望,彼此顧念,只能努力地活得余生不留遺憾。<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怎么會有無憾的人生呢。<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譬如這個寒意遲遲的春天。我穿上了原本是買給你的棉衣。你剛離開時,我時?;秀敝杏蟹N錯覺,覺得你走的那個夜晚,那場還算體面的葬禮都是那么不真實,甚至,有些時刻,我的記憶竟然過濾掉這些場景,而把從前一成不變的日子延續(xù)。去超市的時候,腳步總是不自覺地奔向旺旺雪餅,奔向薩其瑪、葡萄干和冰糖;看到老年人衣服的時候,手總是不自覺地翻找著你合適的尺碼?,F(xiàn)在,衣架上這件印滿腰果花的棉衣,就是在那時買下。我還記得第一眼看見它,立刻就設(shè)想你穿上的樣子。你瘦小,駝背,它不會打扮得你更好看,但穿上花哨的它可能會讓你晦暗的世界有零星亮色,讓你枯寂的內(nèi)心有些微的波瀾。你一定還會像從前一樣,咧開泛黑的嘴唇,露出整齊的假牙,笑罵我捉弄你。<br> 這就夠了。當我找好了你穿的號碼,一點也沒有猶豫地決定買下時,才恍然驚覺:你不在了!是的,真真切切的,你不在了!<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我還是買下了它,依是沒有猶豫。<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然后,它在衣櫥里放了一冬,一春,一夏,一秋。<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然后,在又一個春天來臨時,我穿上了它。<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它是老太太的衣服,雖然我也正在變老,臉上增了許多皺紋,頭上多了許多白發(fā),但此時穿它似乎尚早??墒俏也还?,我就是要穿它。疫情緩解的時候,我第一次穿上它走街過巷,去買菜,買藥,買面條。瞧瞧,瞧瞧,穿上它,我就變成了你,或者說,你就又回到了我的生活里。<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怎么會有無憾的人生呢。<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譬如,每年初秋去唐山豐潤為你買治療氣喘的藥,已經(jīng)堅持了有十幾年了吧。很多年前,那時還沒有私家車,我要么坐火車,要么坐大巴,還在唐山的街頭被搶過一次包。你為我的損失而自責了許久。天底下的母親都是這樣嗎?你給了我生命,卻還因我為你做了一點點事兒愧疚?你的內(nèi)心還有更大的愧疚,我知道。在我學步之時,一次走路不小心磕到門檻上,整個臉都腫得變了形,而那之后,我的右眼因受傷而斜視。這大約是你心底隱秘的痛,所以你一直不曾告訴我,我也一直以為這眼睛的問題是與生俱來。當我四十歲的時候,終于決定手術(shù)矯正它。我能看出你的擔心,還有更多的欣喜。 好了,說說買藥。去年初秋,在豐潤的李寶友診所里,買完藥后和店里的年輕人加了微信,商定明年用快遞,不用每年一次跑來這里了??墒牵墒恰覀兊奈⑿艣]有過一次交談,你就走了。如果你肯留下來,我情愿每年來一趟豐潤,為你買上一大袋子藥,回去慢慢地吃,吃到下一個九月……<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怎么會有無憾的人生呢。<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譬如,我們是有過約定的,如果天暖的時候你的身體硬朗一些,我就開車帶你去樂亭,看你的小妹,我的老姨。這些年,姨夫半癱了,老姨又持家又照顧病人,你們應該有五六年甚至更久沒見了吧。你們兄妹四人分散在四處,只有你是守在故鄉(xiāng),守在老宅之中。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瓦,都有著你的痕跡,所以你離不開它。老屋已經(jīng)殘破得要垮塌了,但無論是弟弟還是你,都固執(zhí)地留住它,不肯拆掉。有時我一個人在老屋佇立,風穿堂而過,時光就重現(xiàn)了。你一邊籠著艾草熏蚊子一邊唱歌的夜晚——那么貧瘠的生活,你居然還能歌唱,父親和你拄著鋤頭看檐下燕子歸巢的夏日黃昏,給祖父去豆腐坊取豆?jié){的冬日清晨,妹妹“撞客”后你手足無措地抹淚的模樣……那么多活生生的日子,成了我們追憶時間的唯一具象,它承載著你的青春,你的悲喜,你怎么能放得下呢。 所以,勉強在城市中過了兩個冬天,你就再也不肯來了。當我和妹妹忙于生計的時候,也是你最孤獨寂寞的光景。一個人,一座空屋,臨窗而坐卻看不到窗外,你的視力早就衰退得讓人心疼了。可是你不說,我們也不說,你用強顏歡笑,滿足著女兒對孝心的表達;我用強加的關(guān)心,漠視了你內(nèi)心的諸多苦楚。<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因為愛,有時也是無奈。<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你不太會表達愛。即使你和父親之間,我也沒有見過你的柔情蜜意。許是生活太苦了,生活榨出的苦汁摻入到每一個日子,于是你的語言中也時常帶著讓人懶得接受的苦澀。對于父親,你不僅愛,而且崇拜,所以才會言聽計從,失去自我。幼時的我們,倘若犯錯被父親責罵,你要么是“幫兇”,要么是沉默,我不記得在你那里有過任何一次心靈的撫慰。<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年輕時,我與你是疏遠的。 你給我做厚厚的棉褲,厚到把它戳到炕上,兩條褲腿就直直地立著。大雪的早晨,你把它捂在炕頭上。我不肯穿,你則惡狠狠地罵我:“不穿,凍死你!”那時,我覺得你不愛我。<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你在灶上熬白菜貼玉米餅,我在灶下燒玉米秸,因為讀書而燒滅了火,你伸出沾滿玉米面的手指戳著我的額頭:“像禿平頭媳婦一個樣——”禿平頭媳婦,是一個常在馬路上截車的智障者。那時,我覺得你不愛我。<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讀高中的時候,每天步行六里地去上學,經(jīng)過一個供銷社,看中一件藍色的的確良上衣,每天放學都要站在柜臺前看一眼,內(nèi)心涌動著擁有的渴望??墒牵阏Z氣堅決地告訴我:“不買!”終于有一天,它在墻面上消失了。沒有人知道我內(nèi)心的失落和絕望。那時,我覺得你不愛我。<br>……<br><br> 那個秋夜,你坐在后院的碾盤上哭。你的哭是無聲的,飲泣。后院有一個廢棄的大碾盤,上面的磙子久不用,被移了下來,放在旁邊的老榆樹下當石凳。我不記得為了什么你被父親責罵,后來你遲遲不進屋子,我害怕你死去,蹲在你腳邊,只是沉默。后來你摸了摸我細軟的頭發(fā),抹去眼淚,拉起我,回屋了。那時,我知道你是愛我的。<br><br> 出嫁那天,許多親朋送我出門。走出長長的院落,走到大門口,回頭道別,發(fā)現(xiàn)人群中獨獨少了你。透過人隙回望,你正倚在堂屋的門框上,朝著我張望,手不時地在臉上抹一把。原來,你哭了。你對我有不舍,可是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那時,我知道你是愛我的。<br><br> 二十年多前到報社工作,市里一所中等學校知道我從前教書,欲聘我做兼職教師。我應了。畢竟,初入城市,連房子都沒有,多些收入總是好的。回到家去,極興奮地把事情告訴你們。父親嘆了口氣說:“每天夜班,你白天不得睡覺???”我辯解。正在吃飯的你停下來,氣哼哼地來了一句:“你就干吧,要錢不要命!”于是我拒絕了這份工作。那時,我知道你是愛我的。<br><br> 你的眼睛從什么時候開始一點點壞掉了?我記得帶你去看醫(yī)生,診斷結(jié)果是眼底黃斑,似乎不可逆轉(zhuǎn)。從那之后,你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但是,你每天都看看報紙,用僅存的視力,看我編輯的版面,看我寫的文章——那上面有我的名字,當我不能來看你的時候,你把報紙看成了與女兒的相守?那時,我知道你是愛我的。<br><br> 還有許多許多的時刻,你都是愛我的??上贻p的時候我不懂,我懂得時候你老了。那么怎樣的人生才可以無憾呢?<br><br><br> 你一直懼怕死亡。誰都懼怕,所以這沒有什么可恥的。你每一次說自己“這個冬天不太好”時,是不是在期待著我們的關(guān)注,并且含有更多生的企望,企望我能給予你延續(xù)生命的能量?親愛的母親,我愛你,可是,我無力。 讓我略有所慰的是,剩余的日子里,你并無一絲一毫病痛的折磨。我在默默地陪伴,而你,在平靜地等待。善終,五福之一,如此,你也算得上是有福之人了。離開之前,你把一切都交代得極為妥當。把存折交給兒媳,給所有未婚的孫輩,每人留了一份賀禮。你出生的時候外祖父正經(jīng)商,優(yōu)渥的家境使你成為一個有文化的人。文化并沒有改變你的守分安命,因此人們往往覺得你的懦弱,甚至忽略你的存在。但是當你一直都懼怕的死亡真的來臨,我才看到了什么是真的波瀾不驚,你用自己的從容不迫給塵間留下一個決絕的身影。<br><br> 你生于長春城,歿于獅子河。偏坡嶺,是你的歸處。<br><br> 那里葬著我的祖父、伯父母、三叔,還有父親和你。<br><br> 你和父親——每每在口中念叨著的“老頭子”——生不同年,死同穴了。你們是那個年代里少有的自由戀愛,貧窮的父親追求你,還教會了你吸煙。于是,我和弟弟妹妹就在擺脫不了的煙氣中出生和長大。我一直不覺得你浪漫,但有時父親喝多了酒放聲高歌時,你也會低低地應和:巧兒我自幼兒許配趙家,我和柱兒不認識,我怎能嫁他呀……那時我才知道,貧窮盡管抽掉了你柔和的情思,卻無法把內(nèi)心可愛的東西徹底剝離。你活在父親的呵護中,愛戀中,陰影中,責罵中。你執(zhí)著地忠實于父親,甚至為了兒女,你也不肯有半分的背叛。<br><br> 去偏坡嶺,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小路。所謂路,不過一條鄉(xiāng)間的小水溝。水溝兩側(cè)是菜地,有時是茄子,有時是蘿卜,有時是白菜。從前給祖父去上墳,你告訴我種地要“倒茬”,所以才會年年種菜各不相同。少時不懂悲傷,跟著父母去上墳是愉悅的,看看風景,捉捉蟲子,邊走邊玩,也帶著一些去墳地的好奇和惶恐。有時是父親帶我們?nèi)?,但你會備好了酒、熟肉、燜子、黃表紙和漿水,并且一遍遍地囑咐我:千萬記得淋漿水,要不別人會來搶。你爺太老實!你和祖父感情深,他癱瘓在床十幾年,都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地照料。我清楚地記得,寒冬的深夜里你編蒲草墊子,祖父那時已經(jīng)不能起床,他總是用炕沿邊的拐杖敲打著門,拼了力氣喊你的名字:“不早了,睡去吧!”祖父是個沉默老實的剃頭匠,他唯一能表達的愛,也許就是如此。<br><br> 走過世間八十三年的路,你一定明白,真的愛,往往拙于表達?;蛘?,無需表達。<br><br> 現(xiàn)在,是我同弟弟妹妹在你和父親的墳前擺下酒菜,淋漿水了。我們不再走小路,順著家門前的大路,走不上幾分鐘,就找到了你們。村子一點點地變大,有些房屋就坐落在偏坡嶺的邊際。清明節(jié),中元節(jié),寒衣節(jié),春節(jié),我們總能相見。不過一年,墳上又是荒草漫頂,春日的草芽,秋天的枯葦,榮榮衰衰,生生不息。去年清明,發(fā)現(xiàn)墳上有個小小的洞,想來一定是鄉(xiāng)野間的什么小動物在此過冬避寒,本欲大動干戈地驅(qū)逐,想想還是算了。慈悲的你不會允許我們這樣做。<br><br> 你也許不記得了,多年前一個暴雨如注的午后。我們家的大門樓下,躲著一個避雨的陌生人。天色陰暗如墨,狂風似要撕碎天空。你要我披著父親的衣服,穿過子彈一般的雨點跑到門樓下,請那個人到屋里避雨。對于孩子,你從來沒有過所謂的教育,可是如果說我的內(nèi)心還有悲憫有良善,種子也一定是那個時候種下的。<br><br> 你也許不記得了,多年前的冬天,我們家剛剛買了過冬的煤炭,堆在院子的西墻下。你并不是個細心的人,卻連續(xù)多日發(fā)現(xiàn)煤堆旁有筐簍的痕跡,原來是一個村里人時常來偷煤。父親欲理論,你卻不許。你只是用塑料布把煤堆罩了起來,以此提醒偷竊者住手。于是大家見面依然友善,日子過得一如既往。鮑爾吉原野說,饑餓是所有人的恥辱。貧窮也是。你不知道鮑爾吉原野,更說不出他那樣意味深長的話,可是你一定知道那句特別粗俗的古語,叫“家有賢妻,男人不做橫事”,得饒人處,且饒人吧。<br><br> 你也許不記得了,我第一次接你來我這里住。那是十年前,或者更早一些?總之是有了一些錢,買了第二所房子,和我的住所只隔著一條小路。房是老房,一個小院,四棟樓,住著某個工廠的家屬。買下它,長遠的打算是為兒子準備婚房,更近的需要是將年邁的公婆接來,他們再也調(diào)理不好爐火了。公婆來之后的那個冬天,你也來了。<br><br> 住了兩天,你悄悄地告訴我,要回去。為什么?在有暖氣的屋子里,你才不會氣喘啊!你拉我到你的房間,床上的褥子沒了。你說,昨天晚上,婆婆突然把褥子拿走,說那時她的,她要給公公鋪上。你不明所以,忍辱蜷縮了一宿。我很憤怒,你卻拉住我,一遍遍地叮囑:我看親家是糊涂了,總一個人叨叨咕咕的。二十多年,我知道親家是個啥人。<br><br> 你是最早發(fā)現(xiàn)她患了老年癡呆的人。我們這些兒女,自詡為孝順的朝夕相處的兒女,竟然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年邁的婆婆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你對婆婆沒有絲毫怨言,而是以極大的悲憫包容著她的任性,平復著我的焦躁。我和婆婆二十幾年的人生情緣,其親密超越了血脈。她走丟的時候,會告訴別人“我兒媳是xxx”;她不認識兒子了,也依然認得為,在我的言語中安靜下來。我與公婆相守的日子,一樣融化了你與祖父那般的人間至情。俯瞰俗塵,指點蒼生,那是哲人的事業(yè),你不懂,你甚至都不太懂得這個世界的冷暖與蒼涼。你經(jīng)常說“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現(xiàn)在我依然說給我的兒子,我的孫子。<br><br> 好啦,夜色闌珊,又一個日子來臨了。清明漸近,“日落狐貍眠冢上,夜歸兒女笑燈前?!彼稳烁唪阌趾伪啬?,兒女之“笑”,難道不是冢中之人的最大希冀?我決計關(guān)燈睡覺,并且,擺出了一副夢的姿態(tài)。今夜,我的母親,你是否肯來與我入夢?<br><br>庚子年二月廿七日(2020.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