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一,陽由垸</h3><h3> 澧水將津市一分為二,北岸為市,南岸為垸。澧州志載:萬歷三十六年大被水,自窯坡渡北岸之陽由垸,六冢口,觀音港及夢姜,黃絲諸湖,官為建垸。時計公元1608年,算來此垸已有了400多年歷史。因是洲渚所圍,垸里至今仍能看到湖澤遺存。即便是一小塊水氹,周邊也會長出一片茂密的蘆荻。到了初冬,蘆絮飄白,這里那里宛如凸起一堆一堆的雪,煞是好看。</h3> <h3> 早年垸內多以桑麻為主,間或種些稻黍。雖頻遭漬澇,但土地肥腴,常以一季便可維系一年溫飽,故遷來者仍是趨之若鶩。后隨水利條件改善,垸里相繼就有了稻棉,水產,瓜果和蔬菜,實為富庶。</h3> <h3> 每到汛期,南北兩岸均有潰垸浸市之虞。清同治九年(1870),卸職道臺楊學幼率垸民堵茶爐河(原襄陽街通往窯坡水道),竟一夜堵口成功。翌夜,市民突襲,將河口掘開,如此反復,后經州署判決,以廣開水路為由,不予堵口。楊學幼不服,由此激怒官府,楊獲罪下獄。為此兩岸生存芥蒂。但一時的齟齬并未影響長久的互利。北岸的果品菜蔬大抵來自南岸的陽由垸,而城市的糞水又返回到了南岸垸區(qū)。上世紀七十年代,市區(qū)有學生下放到陽由公社。干的第一樁農活就是去城里的各個公廁掏大糞。</h3> <h3> 民國五年(1916),常德商人曾春軒向劉先玉,劉如金兩兄弟購置陽由垸外洲地3,5畝建油庫,民國十一年(1922),鎮(zhèn)大油行老板張思泉同樣在劉氏兄弟手上購得外洲土地5畝,建油庫駁岸。一時船來船往,汽笛聲聲,熱鬧非凡。后抗戰(zhàn)中日機犯境,向油庫投彈多枚,白墻綠池,頓成廢墟。上世紀文革期間,在油庫遺址上還辦過一家造紙廠。雖成舊事,倒也是一時的風光。</h3> <h3>二,陽由堤</h3><h3> 從津市乘船去長沙,有兩道好看的風景。</h3><h3> 你若站在船的左舷,便可看到漸次遠去的河街,盡管是你熟悉的碼頭,叫得出名字的通往河街的巷子,以及站在閣樓上朝下潑水的某個熟人,你都會有一種莫名的心悸。這怕就是人們所說的故鄉(xiāng)情懷吧。此時的年輕人或許想起了那首加拿大民歌《紅河谷》,人們說你就要離開村莊,我們將懷念你的微笑……</h3><h3> 盛夏的澧水總是那么喧囂,在晚飯后的這段時間里,無論是岸上,還是水里,黑壓壓全是泡澡消暑的人,即便是老嫗老叟不下水,也會蹲守在岸邊幫著照看衣物??洼喗涍^,一些毛頭小伙不但不躲避,反倒會奮力的逐浪追趕。不經意間,你還會發(fā)現(xiàn)某艘輪船的頂上,有人正在表演高空跳水,或飛燕,或轉體,或冰棍式,雖不專業(yè),但每一次的起跳,都會是一個驚艷。</h3> <h3> 你若是站在船的右舷,橫亙你眼前的是一道綿延的堤干。因多次決口,堤干筑得像根老柳樹桿,曲曲折折,倒平添了些景致。明明是有人在往前走,看去卻是在徐徐往后退。這時,太陽正在西墜,余暉從關山那邊斜來,將這段堤染成一片金黃,宛如一幅色彩斑斕的油畫。堤干上有老人坐在樹蔭下看守幼童,婦人一旁在收拾晾曬的衣物,她的腳邊尾隨著幾只曲頸乞食的鵝。羊在堤上吃草,不時的抬頭四望。一個擔著水桶的男子佇立在堤腰間,他的身后跟著一條狗,他在看船,狗也在看船,身后的不遠處,一波一波的水浪拍擊著堤岸。</h3><h3> 船在丁家洲轉一大彎,拉響汽笛,徑直向南駛去,這時,天色將暗,再看堤岸時,已是朦朧,遠處,一群水牛正在走下河灘,它們需在天黑前橫渡澧水去河東的江灣……</h3><h3> 澧州志對這段堤長有著詳實的記載:陽由垸,堤長,四千七百九十七丈。</h3> <h3>三、陽由渡</h3><h3> 陽由垸從西往東數(shù)一共有三個渡口,分別是津市渡,陽由渡,保堤渡。津市渡為官渡,除少數(shù)垸民在那里過往外,大都是行人以及去窯坡上班的工人。陽由,保堤兩家為民渡。有人喻為“臍帶”,這不過分,每天都有無數(shù)個菜擔從這兩個渡口進市,供給北岸的這個城市。</h3><h3> 陽由渡正對著九碼頭,故北岸這邊又稱之為九碼頭渡口。自成立公社后,渡口歸集體所有。幾只板劃子,三五個老頭,收入上交,船工記工分,即算副業(yè),也是隊里的財源。九碼頭停泊的都是大船,小劃子在大船縫隙中猶如螃蟹般的鉆進鉆出,遇到風大雨驟,看小劃子在河中心疊浪前行,無不令人揪心。過渡多是賣菜,賣菜需趕早,天不亮開渡,三只劃子往返,看不清人,只聽到啵啵的蕩槳聲。春去冬來,日日如此。</h3> <h3> 渡口的故事遠不在船上。堤腰上有個小木屋,原是船工的休歇處。后田土分到了個人,沒了管束,有人就將它辟為茶館。九點一過,賣菜的陸續(xù)反轉,婦人上岸徑直回家,男人則在茶館門前止步,稍作躊躇,一貓腰就鉆了進去。臨近中午,總會有婦人來此找人,老遠就打起了長喊。這時,被喚的人若是贏了錢,便借此抽身,連說再會再會。若是輸了,先還只是裝聾,后聽呼聲漸急,終隱忍不住,霍地一下站起,順手操起砧板上的一把菜刀,奪門而出。室內竟無一人阻攔。</h3><h3> 婦人像唱歌兒似的喊得正興,忽見前方冒出一個黑影,扭身便跑,一溜煙下了堤,男人不再追趕,只是站在原地頓足揮刀,大罵幾聲沙殼的,丑婆娘之類的惡語,直至下面的那個人消失這才悻悻折回。</h3><h3> </h3><h3> </h3> <h3> 婦人們對男人的這種行徑深痛惡絕,結伙去鄉(xiāng)里告狀。鄉(xiāng)長也是垸里人,對這類上訪頗有經驗,先是讓秘書搬凳讓座,篩茶倒水,且耐心聽著訴求,待不再有聲音時這才發(fā)話,他先是對婦人們的遭遇表示了極大的同情,對婦人們持家的不易表示了很大的理解。然后再對男人們的大男子主義表示了強烈的譴責,尤其是男人的那種惡言惡語表示了極大的憤慨。并以極富表情的口吻說到:解放都多少年了?還在用舊社會的那一套,罵出那樣的話來,啊,我都學不出口,這是對待家人,對待親人的態(tài)度……鄉(xiāng)長一口氣說了好半天,水都沒有喝一口。曉之有理,動之有情。婦人們都被感動了,一時啞語,甚至有些自責,鄉(xiāng)長是干大事的人,還為這點雞毛小事分心。這時,秘書跑來喊吃飯,大家過意不去,都要走,鄉(xiāng)長一把攔住,說:請都請不來的客,這點面子都不給,并表明這餐飯是他私人請的客,與公家不相干,這么一說,誰也走不動腳了。</h3><h3> 送婦人們走出大門,鄉(xiāng)長靠在門口長吁了口氣,心里念著:這些伢伢得罪不起,茶館那頭更是得罪不得,若論起輩分來,不是大嗲就是幺嗲。</h3> <h3> 這事傳回茶館,男人們樂了。說:還是這些沙殼的狠,鄉(xiāng)長的飯都戳的到手。室內光線不好,一只窗,還是用塑料紙糊的,空氣中滿是一股嗆人的老葉子煙味,間或還能聞到鹵耳皮和花生米的香氣。</h3><h3> 澧水大橋修成后,來此過渡的人少了許多,后南岸拓寬,茶館沒了,渡也沒了。</h3><h3> 2019,06 晨曦</h3><h3> (文中攝影,速寫作者徐立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