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2月14 日是情人節(jié),這是多年以后才知道的。這個從西方傳過來的節(jié)日,對于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改革開放以前是不知道的,但就是若干年以后知道了,也從來沒有把它當回事兒。</p><p class="ql-block"> 可是1971年的2月14日,對我來說,對這張照片上的每一人來說,卻有著重大而特殊的意義。</p><p class="ql-block"> 因為從這一天,我們的人生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 </p><p class="ql-block"> 拍這張照片應(yīng)該是在1970年冬天,洛陽八中的后操場,一個非常非常寒冷的日子。28個懵懵懂懂的初中畢業(yè)生,一位學生家長代表,一位鄉(xiāng)村里來接知青的干部,其他的成年人是當時進駐學校的工宣隊成員。</p><p class="ql-block"> 工宣隊的全稱是“毛澤東思想工人宣傳隊”,他們來自洛陽龍門煤礦。老師傅們進駐學校后,經(jīng)常給我們開會、辦學習班,上“憶苦思甜”課。</p><p class="ql-block"> 工宣隊是遵照上面 “工人階級要參加學校的斗、批、改…永遠領(lǐng)導學校…”的指示來接管學校的。之前洛陽八中有兩個學生組織,一個是“井崗山造反司令部”簡稱“井崗山”;一個是“紅衛(wèi)兵造反指揮部”簡稱“紅造指”。兩派除了斗領(lǐng)導、斗老師,還時不時地相互“文攻武衛(wèi)”。</p><p class="ql-block"> 記得當時校園里的教學樓是“井岡山”占據(jù)的,三層樓,紅磚紅瓦,臨洛龍路的墻面上,左邊寫著“驚天地”,右邊是“泣鬼神”,中間四個大字“紅色恐怖”。后來教學樓被人數(shù)占優(yōu)勢的“紅造指”攻破。</p><p class="ql-block"> 那一天的戰(zhàn)斗很熱鬧,我不說“激烈”,是因為那一天我和同學都在當“熱鬧”看。文革開始我們剛剛上完小學五年級,學校亂了,沒有課上,就天天跑著跟著,看高年級的同學斗來打去。那場景,對于我們這幫毛孩子來說就是“看熱鬧”。</p><p class="ql-block"> 工宣隊領(lǐng)導學校后,權(quán)利挺大的。因為當時毛主席曾把外國人送給他的“芒果”轉(zhuǎn)贈給了北京工宣隊代表。我從那時候才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種水果叫“芒果”,知道芒果是可以吃的。但那些芒果都是用個玻璃罩子罩著供參觀膜拜。再后來聽說那些芒果都是塑料模仿品。</p><p class="ql-block"> 工宣隊一來,學校開始復課鬧革命,把那些稱為“牛鬼蛇神”的教師叫了回來。在學校里誰要是想搗蛋搞事兒,工宣隊一聲招呼,礦上的“文攻武衛(wèi)”帶著柳條帽,手拎大木棒,雄赳赳開著汽車就來了,小小的中學生娃子蛋兒,早嚇得屁滾尿流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初中上了兩年?;旧弦浴皩W工、學農(nóng)、學軍”為主。臨畢業(yè)了,一部分根正苗紅的同學可以上高中,其他的在上山下鄉(xiāng)學習班里通過學習,自愿或被自愿的統(tǒng)統(tǒng)要響應(yīng)“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號召,插隊落戶到鄉(xiāng)下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不知誰的提議,在八中的后操場,即將下鄉(xiāng)的同學拍了這張合影照片。沒有忘記,每人還佩戴一朵紙做的大紅花。</p><p class="ql-block"> 照片拍完,天寒地凍,雪花也洋洋灑灑飄落下來。</p><p class="ql-block"> 馬上就要過年了,有幾位同學的媽媽私下約在一起,找到學校工宣隊求情:讓孩子們過完年再下去吧!工宣隊同意了。</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的冬季特別的冷。過完那個不知什么滋味的年,1971年2月14日,我們被一輛大解放卡車拉到了鄉(xiāng)下。</p> <h3> 大隊為了避免生產(chǎn)隊長光挑男生不要女生,通過抓鬮的方式把我們分配到了三個生產(chǎn)隊。我們生產(chǎn)隊共有十位知青,三男七女,分兩個生活組,分住在農(nóng)民的家里,跟著貧下中農(nóng)一起干活。</h3><h3> 開始自己干活掙工分了,也算自食其力啦!由于年齡小、力氣小,每天只能拿到七分、六分,而壯勞力干一天工分是十分。自己做飯自己吃,都是十六七歲的半大孩子,也不怎么會做飯,經(jīng)常是有一頓沒一頓的。本來在學校就沒有學到什么知識,社會生活經(jīng)驗更是沒有,一言不合就鬧意見,一鬧意見就散伙。就這樣分分合合過了四年多。</h3><div><br></div><h3> 記得有時候沒有飯吃了,就去別的知青點串門混飯吃,有一次到六隊的知青點,就是照片中間舉著領(lǐng)袖照片的高個子同學那里,吃了一頓白米粥,記憶深刻。白米粥煮熟后,因為沒有菜就撒了點鹽,再挖上一勺豬油,當時感覺好吃極了。那時候好歹能填飽肚子就非常滿足。</h3><div><br></div><h3> 村里中街有一口井,據(jù)老農(nóng)說水質(zhì)特別的好,生豆芽不壞,點豆腐不酸。井口用青石條拼成,有的石條隱隱約約還刻有字。一架轆轤,井繩連著丁零當啷的鐵環(huán),鐵環(huán)纏來穿去鎖住水桶襻,然后放轆轤下井打水。經(jīng)過貧下中農(nóng)幾次言傳身教,負責挑水的男生勉強學會了,可還是有不小心的時候把桶掉到井里了。桶掉井里沒有辦法,站在井臺上發(fā)呆,有人路過問咋回事,回答:井掉桶里了!井掉到桶里了!一時傳為笑話。</h3><div><br></div><h3> 知青那時候出門或者回家,坐車一般是不買票的。乘火車也不怕查票,查到就說是插隊知青,一般都會被放過。</h3><h3> 公路上攔汽車,只要看見一群頭發(fā)老長,穿著?;晟溃澩韧斓睦细?,一人背一個綠挎包,挎包蓋印著“紅軍不怕遠征難”或“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不用問就是知青。那年月,誰家沒有下鄉(xiāng)的孩子啊!自己家沒有,親戚家一定有。都知道知青可憐,逐漸約定俗成一種共識,對這些孩子網(wǎng)開一面,盡量行方便。</h3><h3> 記得有一次和同屋的建生、五子去邙山公社的一個知青點,截車時異常順利,但當車停穩(wěn),車門打開,下來一位穿制服的人說:“請上車吧!”我們一看掉頭就跑,跑得比兔子還快。原來車門上寫的是:河南省第二監(jiān)獄。</h3><h3> </h3><h3> 說是知識青年,其實愧對“知識”二字的。小學五年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串聯(lián)、游行,停課鬧革命。后來兩年初中,一本《工業(yè)基礎(chǔ)知識課》、一本《農(nóng)業(yè)基礎(chǔ)知識課》,數(shù)學不知道怎么學的,外語就學會24個字母,還有那一句“浪里烏錢兒門毛”。</h3><h3> 學校的圖書館可以借到的書有《紅旗飄飄》、《星火燎原》、《烈火金剛》等。倒是在鄉(xiāng)下讀到了《醒世恒言》《拍案驚奇》《浮生六記》一類的書,還有后來到禁書,手抄本《一雙繡花鞋》。每每得到一本書,建生我們?nèi)齻€人輪著看。晚上湊煤油燈前一看就是半夜,鼻子、臉被油燈熏得黢黑。因為沒有錢打煤油,有時候是捎帶生產(chǎn)隊手扶拖拉機的柴油點燈。柴油點燈不太亮,油煙還特別大。晚上看書,早上就起不來床。最怕生產(chǎn)隊長天不亮敲著我們的窗戶喊:建生!小五子!耀娃兒!南地割麥啦!</h3><div><br></div><h3> 《西風殘照》這本書不知五子在哪里找的,還沒有看完就被政治隊長看到了。因為書頁年久泛黃,說是黃色書籍。最后好說歹說,結(jié)果是不辦學習班了,書沒收。</h3><h3> 為此事五子耿耿于懷,書是借別的知青的,沒法還了,肯定要買兩包煙賠不是。我們心想,說不定你沒收了是自己回去偷偷看呢!你老婆還不是拿糧票從四川換來的。這話不假,政治隊長的老婆很利索,很能干,一口四川話和洛陽土話混著說,經(jīng)常逗得大家笑著學她說話。也確實是挨餓那兩年,用幾十斤糧票從四川換來的。</h3> <h3> 去年,一起下鄉(xiāng)的郝小平同學電話告知,建生有病住院了,我忙問啥病啊,咱去看看他吧!僅過了一天,同學又來電話說,不用去看了,建生走了。</h3><h3> 建生就是照片后排左數(shù)第三個。個子不高,眼睛有點斜視,年齡大我兩歲。</h3><h3> 建生、我、還有一個叫五子的同學被抓鬮抓到同一個生產(chǎn)隊,同住一屋。起先房東在屋里只準備了兩張床,建生和五子先到住下。房東見我沒有床,又找來兩塊又厚又寬的木板,用幾塊土坯支起來算是我的臥榻。后來得知這木板是房東給他母親準備做棺材的“土料板”,就這樣,在這張“床”上我睡了四年多。</h3><div><br></div><h3> 下鄉(xiāng)時建生十七歲,屬于我們這群知青里面年齡大的。大兩歲就是不一樣,力氣大,農(nóng)活熟悉的也快,掙得工分也比我們高一點。</h3><h3> 記得有一次,生產(chǎn)隊長叫上我們?nèi)齻€,去村北城樓地耩谷子。城樓地是一道土梁子,據(jù)說是隋唐時期洛陽的城墻,后來隨著坍塌和風化變成了一片坡地。下鄉(xiāng)四年多,這塊地只種紅薯和谷子。隊長扛著耬,我們抬著兩袋種子來到地頭。</h3><h3> 耩谷子就是用耬把谷子播種到地里,耬這種農(nóng)具長了三條木“腿”,“腿”是空心的,連著上面的斗子。底部套上尖利的鐵足,一邊走一邊均勻搖晃,種子便順著“空心腿”均勻地埋在松軟的土地里。扶耬耩地一般都是種地的老“把式”。</h3><h3> 生產(chǎn)隊長安排建生駕轅,我和五子拉捎。也不知道是那塊地沒有翻軟犁透,還是我們力氣小,我們把吃奶的勁都用上,隊長還是說太慢。直累得我們筋疲力盡,過了晌午飯,才把那塊地耩完。剛下鄉(xiāng)都想表現(xiàn)一下,給貧下中農(nóng)留個好印象,不敢偷懶,也不能偷懶。一共三個人,一個人不出力,耬就不會走??!生產(chǎn)隊長在后面穩(wěn)穩(wěn)地壓著耬,一步一晃,我們在前面弓著腰,一步一喘。</h3><div><br></div><h3> 晚上脫了衣服,三個人的肩膀都磨出了血,和衣服粘在了一起。多少年后提起來這事兒,我們哥仨都難以釋懷。因為后來得知,那塊地耩谷子歷來都是用牲口的。也許那一天牲口都用到別處了,也許隊長擔心我們是初生牛犢,給一次身體力行的“再教育”吧!</h3><h3> 秋收時,每個人都分了幾斤谷子。我弄了點碾過的拿回家,母親熬成小米粥,說是特別香。</h3><div><br></div><h3> </h3><h3> 建生家姊妹多,條件也不好。但他有個姐姐在市無線電廠上班,很是疼愛他,隔三差五給他點零花錢。我們在一起打牌玩,建生就去買煙,然后每人發(fā)幾支,贏來贏去,總是建生的煙最先輸完。</h3><h3> 那年月時興四個兜的綠軍裝,一般人弄不到。我們地質(zhì)隊的孩子有父輩發(fā)的勞保用品,勞動布工作服、牛皮登山鞋,也是很惹人眼紅的。</h3><h3> 下去的第二年,建生家里給他買了一件棉小大衣,藍斜紋布,雙排扣子,栽絨領(lǐng)子,時髦的很。建生穿上小大衣,美的走路都不知道先甩那支胳膊啦!去地里干活,或者肩挑膀扛的活,建生不舍得穿,總是把它高高地掛在地頭的樹枝上。慢慢地、不知誰開的頭,村里在一起玩的不錯的伙計找對象、相親想借建生的小大衣,建生也樂得借。后來借的人多了,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想借,建生就不借了,由此還得罪了一些人。</h3><div><br></div><h3> 下鄉(xiāng)的日子是比較清苦的,吃上肉的日子很少。有一次,我收工回來的晚,建生他們竟然弄了一鍋肉,給我留了幾塊,說是在河灘捉了一只野兔子。兔子肉味道好極了,雖然沒有什么佐料,也像過年一樣。待我擦擦嘴吃完后,幾個家伙才告訴我是貓肉。房東家逮老鼠的籠子,不知道怎么鉆進去一只貓,于是成了我們的美食。</h3> <p class="ql-block"> 到了1975年,社會上有工廠開始招工了。能夠出去當工人是每一個知青朝思暮想的,但也是非常不容易的。要生產(chǎn)隊、大隊推薦,然后體檢、政審,填表、蓋章,程序很繁雜,名堂也很多。招工的名額有限,誰都想走,于是“走后門”就大行其道。生產(chǎn)隊、大隊、公社每道都是關(guān)卡,誰有人、有辦法,就可以弄到指標。那時候流行張弓、寶豐、林河大曲,俗稱“張寶林”,煙一般就是“大前門”啦。送禮也不多,掂上兩瓶、塞上一條基本可以辦事兒。但這對于貧困的知青來說也是不小的開支。況且一般的工人家庭不認識當權(quán)的人,是沒有路徑“走后門”的。大家捆在一起受苦沒有什么,一旦有一個人招工走了,其他知青“扎根農(nóng)村、改天換地”信念就開始動搖。走一人動搖一次,走一人動搖一次,就像用卵石壘起來的大廈,撤掉一個卵石,大廈就晃動一次,卵石一塊一塊撤掉,大廈就垮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自從有了招工這事兒,知青的心就亂了。大家天天都在希望和絕望中煎熬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來上面有了政策,野外地質(zhì)隊可以實行內(nèi)部子弟招工,這張照片上約有一半是野外地質(zhì)隊的子女,陸陸續(xù)續(xù)算是回到了城里。參加工作以后,我和五子去了野外大山里,和建生的聯(lián)系就少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來建生不知怎么回到了鋼廠,他寫信說是干了鉗工。那時候流行一種說法:緊車工、慢鉗工、吊兒郎當是電工。大家很高興建生干上了很不錯的工種。有一年從野外回家探親,在街上碰到建生,相互說起工作,建生如實的說了不是鉗工,是爐前工。爐前工在鋼廠是最辛苦最累的工種。</p><p class="ql-block"> 十幾年前聽說鋼廠改制,很多工人都下崗了,建生也在其中。為了家庭,為了生計,建生到紅旗小學門衛(wèi)上做了保安。有一次,我特意繞道去了紅旗小學,在大門口找到建生。學校有規(guī)定,生人不得進入。隔著鐵柵欄我倆聊了一個多小時。建生背有些駝了,頭發(fā)也花白了,臉上深深的皺紋使建生說話時嘴也有點歪斜。當年那個穿著藍斜紋栽絨小大衣,精神頭十足的知青小伙子已蹤影難覓。</p><p class="ql-block"> 2016年建生走了,死于癌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說來也巧,紅旗小學隔墻就是洛陽八中操場。這張照片四十六年前就是在這個操場拍的,背景教室墻上寫的是:發(fā)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zh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月14日這個日子又快到了。白馬過隙,物是人非,用以上的文字,緬懷逝去的歲月,記下那些不能忘記、不該忘記的人和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本文作者為照片后排左一,個子最矮、戴大紅花者。</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創(chuàng):閑云野鶴【劉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