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2月7日，星期日，晴</p><p class="ql-block"> 晨光如薄紗般斜鋪進病房，阿婆在靠窗的床榻上安睡，灰白的發(fā)絲被陽光鍍上一層柔和的金芒。她整日嗜睡，W阿姨便讓她多曬會兒太陽，仿佛那光能滲入骨髓，喚醒幾分殘存的暖意。</p><p class="ql-block"> 午間，阿婆被輕輕扶回床上，竟破天荒地將飯菜一掃而空，連湯也喝得點滴不剩。我倚在枕上靜靜看著，心頭涌起欣慰，又夾著酸楚——我臥床已近五十日，元氣如沙漏般悄然流盡，能吞下半份飯已是勉強。若非小Z與小陸兩位康復醫(yī)生日日前來助我訓練，恐怕連抬手的力氣都早已消散。</p><p class="ql-block"> 夜幕垂落，飯后我靠在床頭翻書，紙頁輕響，像是唯一能劃破寂靜的聲音。W阿姨忙完27床、29床的老人，又折返回來為我和阿婆擦身、整理。三人相繼躺下，病房一時靜如止水，仿佛即 將沉入安穩(wěn)夢境?？蛇@“安穩(wěn)”二字，今夜注定只是幻影。我其實毫無睡意，卻主動熄了床頭燈——她要照料我們四人，夜里隨時會被鈴聲驚醒，能多一刻閉眼，便是多一分喘息。我們早已熟稔如家人，平日說笑不斷，可今夜的寧靜，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假象。</p><p class="ql-block"> 八點多，32床阿婆突要起夜。W阿姨起身照料，我也趁便請她幫忙處理個人事務，順道吞下晚間的他汀藥片。為免擾她休息，連與家人的視頻通話也悄然作罷。家人理解，我亦心安——至少，我曾以為如此。</p><p class="ql-block"> 九點半，我輾轉反側，終于有些困意，眼皮剛合，耳畔驟然炸開阿婆急促的呼喊：“阿姨！阿姨！”</p><p class="ql-block"> W阿姨猛地坐起，我也瞬間清醒。只見阿婆渾身顫抖，面色青灰，嘴唇發(fā)紫，整個人如風中殘葉般搖晃。阿姨驚惶按下護士鈴，腳步聲由遠及近，一位戴眼鏡的年輕女護士匆匆趕來，見狀亦顯慌亂，立即呼叫值班的Z醫(yī)生。醫(yī)生翻查病歷、檢索系統(tǒng)，卻無癲癇癥”半點記錄——原來阿婆曾在興塔養(yǎng)老院發(fā)病，病史竟未隨人轉來。二人面面相覷，束手無策，只得上樓翻找塵封檔案。</p><p class="ql-block"> 許久，護士終于捧藥而回，喂阿婆服下，輕聲撫慰，助她躺平。藥效初顯，阿婆漸趨安靜。我與W阿姨對視一眼，心頭緊繃的弦稍稍松弛?？蛇@短暫的平靜，不過是風暴的間歇。</p><p class="ql-block"> 十一點，阿婆再度顫抖，嘶聲喊人。W阿姨剛沉入淺眠，又被驚醒，動作依舊利落，卻忍不住低語一句：“倒霉！”我懂——她整日操勞，洗衣擦身，端屎端尿，上半夜幾乎未合眼，誰又能扛得住這般連番折騰？</p><p class="ql-block"> Z醫(yī)生與護士再度趕到，仍是老法子：勸慰、守候、觀察?？刹∏榉磸蜔o常，誰也不敢斷言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藥效如潮退去，不安再度漫上心頭。</p><p class="ql-block"> 十二點，第三次發(fā)作。</p><p class="ql-block"> 凌晨一點十九分，第四次。</p><p class="ql-block"> 每一次，都是同樣的流程：鈴聲刺耳，腳步雜亂，醫(yī)生到來，言語安撫，卻無根本之策。時間在等待中凝滯，希望在重復中磨損。病房成了戰(zhàn)場，沒有硝煙，卻步步驚心。</p><p class="ql-block"> 直到q護師出現(xiàn)。我初時心中輕疑：“你來又能如何？”可他進門不語，徑直打開呼吸機，為阿婆接上氧氣。燈光亮起，氧氣瓶中的水泡咕嚕作響，像暗夜里一條不肯停歇的小溪，執(zhí)拗地流淌著生機。</p><p class="ql-block"> 那聲音并不溫柔，甚至有些刺耳，可奇異地，它竟帶來了安定。阿婆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顫抖止息。我向q護師討了兩個棉球塞住耳朵，終于得以躺平。</p><p class="ql-block"> 太累了。意識如斷線風箏，飄忽墜入夢中。再睜眼時，窗外仍黑，鐘顯示凌晨三點半。</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新的一天已在無聲中悄然啟程。</p><p class="ql-block"> 這一夜，險情四起，如暗流洶涌，無休無止。沒有英雄登場，沒有奇跡降臨，只有一次次起身，一次次按鈴，一次次等待?？烧沁@些微小而堅韌的堅持，如一根根細線，牢牢系住了生命搖搖欲墜的邊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