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獨(dú)行在晉中大地的深秋,山谷靜謐,風(fēng)過無痕。此行目的地是鮮為人知的榆次大佛頭村,一處藏于山野之間的石刻秘境。穿行于荒徑之上,巖石嶙峋,枯草搖曳,天地間仿佛只剩腳步與心跳的回響。最令人震撼的,是那矗立于峭壁之上的巨大人臉石雕,似從遠(yuǎn)古凝望而來,沉默中透出莊嚴(yán)。</p> <p class="ql-block">據(jù)傳,此類山體石刻可追溯至北朝時(shí)期,民間多認(rèn)為是佛教遺存或鎮(zhèn)山之靈。雖無確鑿碑記佐證,但其雕刻技法渾厚,輪廓莊重,與自然巖壁融為一體,顯露出古人“借石賦形”的智慧。陽光斜照,浮雕五官在光影交錯中愈發(fā)立體,胡須紋理清晰可見,額頭刻線如冠,似有神性光輝籠罩。</p> <p class="ql-block">巖壁陡峭,層理分明,像大地翻開的一頁古卷。風(fēng)在石縫間低語,吹動枯草,也吹醒了沉睡的輪廓。那張臉就在那里,靜默千年,眉骨微凸,鼻梁挺直,唇線緊閉,仿佛正從巖石深處緩緩蘇醒。它不悲不喜,只是看著,看著四季更迭,看著人來人往,看著這片土地從繁盛走向荒蕪,又從荒蕪中生出新的生機(jī)。</p> <p class="ql-block">越靠近,心越沉。那不是一尊普通的雕像,而是一種存在的證明——某種超越時(shí)間的目光,正從巖壁中投射而出。它的雙眼深陷卻有光,像是能穿透皮囊,直視人心。我站在它面前,渺小如塵,竟不敢長久對視。那一刻,不是我在看它,而是它在審視我,審視每一個(gè)敢來此地的過客。</p> <p class="ql-block">巖石的肌理與雕刻的線條渾然一體,仿佛這張臉本就藏在山體之中,只是被誰輕輕剝開了表皮,讓它重見天日。胡須的紋路如水流般自然,鼻翼兩側(cè)的陰影隨日光移動而變化,像呼吸一般細(xì)微。這不只是手藝,是信仰的凝結(jié),是古人對著山崖發(fā)問時(shí),山給出的回答。</p> <p class="ql-block">陽光斜灑在崖面,將整張面孔鍍上一層金邊。藍(lán)天如洗,云影掠過,那張臉便在明暗之間微微“動”了起來——眼窩似乎眨了一下,嘴角似乎牽動了一瞬。我知道那是光影的戲法,可在這寂靜無人的山谷里,誰又能說清,這不是某種古老的蘇醒?</p> <p class="ql-block">崖下有條小河,水清見底,緩緩流淌,像是為這沉默的神祇送來人間的訊息。河岸一側(cè)的巖壁上,還刻著幾個(gè)模糊的紅字,顏色已褪,卻仍透著一種莊重的氣息。它們不屬于現(xiàn)代,也不屬于某個(gè)具體的時(shí)代,更像是某種延續(xù)的標(biāo)記,提醒后來者:這里,曾有人虔誠地留下過痕跡。</p> <p class="ql-block">山腳小徑蜿蜒,沿途偶見簡陋涼亭與民居,幾只貓悠然踱步于沙土之上,為荒寂添了幾分生氣。一塊刻著“歡迎”的石頭立于道旁,旁邊還有微笑著的小石雕,憨態(tài)可掬,像是這片土地溫柔的守門人。遠(yuǎn)處山坡裸露,屋舍零星,生活氣息樸素而真實(shí)。</p> <p class="ql-block">一只橘貓從涼亭下踱出,毛色在冬陽下泛著暖光。它不躲人,反倒停下來看我一眼,眼神清澈得不像這荒村之物。亭子頂棚歪斜,木架陳舊,旁邊晾著幾件衣物,在風(fēng)里輕輕晃動。幾塊紅字石塊散落在地,像是被遺忘的信物,又像某種未完成的對話。</p> <p class="ql-block">貓走遠(yuǎn)了,消失在枯草之間。我蹲下身,指尖輕觸一塊刻字石,寒意直透掌心。這里的人活得簡單,卻并不麻木。他們知道山上有神,也知道貓會回來。他們用石頭寫下“歡迎”,不是為了游客,而是為了告訴天地:我們還在,日子還在繼續(xù)。</p> <p class="ql-block">村口那塊寫著“大餅頭”的石頭讓我笑了。當(dāng)?shù)厝嘶蛟S早已不把那崖上巨臉稱作“佛”,而是用更親切、更土氣的名字叫它“大餅頭”。這名字粗糲卻鮮活,像一碗熱騰騰的饸饹面,把神性拉回人間。神在山上,貓?jiān)诘厣?,人在中間,日子就這么過著。</p> <p class="ql-block">涼亭前,“歡迎”與“大餅頭”并立,像是一場無聲的對話。一個(gè)莊重,一個(gè)詼諧;一個(gè)指向遠(yuǎn)方,一個(gè)扎根腳下。可它們又如此和諧,仿佛這村子的魂,就藏在這兩種態(tài)度之間——既敬畏山上的凝視,也笑對生活的粗糲。</p> <p class="ql-block">行至深處,一條干涸河床橫亙眼前,石塊散落,枯枝交錯,卻更顯蒼茫本色。抬頭望去,藍(lán)天下彎月悄然懸掛,與暖陽共輝,恍若晝夜在此交匯。這一刻,時(shí)間仿佛停滯,唯有風(fēng)掠過巖面,低語著千年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小路蜿蜒入山,兩旁枯草瑟瑟。遠(yuǎn)處林木蒼茫,天空澄澈,一輪彎月懸于天際,清冷與暖陽共存,像極了此地的氣質(zhì)——古老與當(dāng)下并行,神圣與日常共生。我回望那崖壁,巨臉隱在光影之中,依舊沉默。但它已不再遙遠(yuǎn),它成了這片土地的一部分,成了風(fēng),成了石,成了貓走過時(shí)揚(yáng)起的那縷塵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