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味藏時光

杜茂

童年的味覺記憶，總纏繞著米和面的交織、腌菜與醬豆的咸香，像老灶臺飄出的炊煙，綿密又悠長。每年秋收后，新谷入倉，白米飯的香甜能從金黃的稻穗尖持續(xù)到春節(jié)的紅燈籠下，一碗瑩白的米飯拌上少許豬油渣，便是最簡單的珍饈。 開春后，谷倉漸空，便要在飯里摻上玉米面捏的小面果，黃澄澄的顆粒在飯鍋里滾得軟糯；小麥收了，又添些麥面摻和，粗糲中帶著麥香，日子就在這糧食品種的更迭里，伴著炊煙裊裊慢慢過。尋常飯碗里難見葷腥，母親冬臘月里腌在陶壇中的酸腌菜、腌豆腐、醬豆、豆豉，便是撐起三餐滋味的靈魂，咸香中藏著時光的沉淀 　　五六月麥香漫過田埂時，家里的蒸籠便飄出白面饅頭的香氣。剛出鍋的饅頭暄軟蓬松，掰開一角蘸上黏稠的豆瓣醬，咸香混著麥香直鉆鼻腔，嚼得滿口生津；摻了玉米面的飯里，臥著幾個小巧的面果，就著脆嫩的酸腌菜，酸爽開胃，總能讓人多扒兩碗飯。母親還會用麥面兌水調(diào)成糊，在燒熱的鐵鍋里炕成金黃的粑粑，邊緣焦脆、內(nèi)里柔軟，抹上一塊咸香的腌豆腐，酸咸中裹著豆香，是實打?qū)嵉霓r(nóng)家美味。 　　黃粉皮過香油鍋炸泡炸黃后沏上水放點鹽，拌上切碎的撲腌菜、適量干豆豉和切碎的蔥花，再淋上幾滴香油，香味能飄滿整個屋子，連摻了玉米面的粗飯也變得可口起來。五荒六月青黃不接時，蠶豆米拌著雜糧飯，再添上山菇的鮮香，那山野的清潤混著糧食的醇厚，讓我們吃得狼吞虎咽，連大人都念叨著“吃菌太費飯”，卻也忍不住多盛一碗。 　　沒上學時，最盼著插秧后大隊供銷社賣腌豆腐和醬豆的日子。母親提著沉甸甸的瓷缸或洗凈的罐頭瓶，跟著鄉(xiāng)親們在柜臺前排隊，按人口買上一斤左右，剛蓋好蓋子，那滑嫩咸香的滋味就透過玻璃縫鉆出來，是孩子們最惦記的零嘴。傍晚的曬谷場支起銀幕，電影開場前，總有大孩子從兜里掏出干凈的芋頭葉，里面包著一坨紅潤的腌豆腐，拿細竹棍慢慢挑著吃，“嘖嘖”的贊嘆聲引得沒帶零食的小伙伴紛紛圍攏討吃，能分到一丁點兒，含在嘴里慢慢回味，便覺得無比自豪。 　　上小學后，兜里難得有幾分零錢，若是能吃上供銷社的水果糖、餅干，便是旁人羨慕的“豪門”待遇，總會收獲一圈亮晶晶的目光。開春后，帶腌菜成了同學們心照不宣的默契。有人用寬大的白菜葉包著長條的撲腌菜，課間操時躲在教室角落撕成細絲慢慢嚼，酸香四溢，引得大家哄搶；有人帶一小包腌豆腐或一小瓶醬豆，用一根細竹條挑著，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分享，一丁點滋味也能讓人嘖嘖稱好。 五六月，山野漸豐，青梅、野楊梅、多依果次第登場，小伙伴們揣著用紙包好的鹽巴和紅辣子，找塊干凈的石板把作料倒在鋪的紙面上，把野果蘸著調(diào)料吃，酸、澀、苦、辣、咸交織的復合滋味，卻吃得不亦樂乎。栽秧前后，彝族老大娘用小背籃背著櫻桃在校門口叫賣，紅彤彤的果子裹著露水，二角錢一盅的酸甜，總能讓孩子們圍著竹籃討要，偶爾能嘗上一顆，那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開，足以解去半日的乏累。六七月野楊梅熟透，紅得發(fā)紫的果子掛在枝頭，星期天約上三五伙伴鉆進深山采摘，酸得牙都軟了，連說話都漏風，卻還是停不下手，摘滿一褲兜，帶回家用糖煮起來，又是另一番綿長的甜。 這些帶著煙火氣的滋味，藏著鄉(xiāng)村歲月的質(zhì)樸與溫暖，腌菜的咸香、野果的酸甜、雜糧的醇厚，交織成童年最動人的味覺畫卷，即便歲月流轉(zhuǎn)，依舊在記憶深處，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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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