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姑爺”，是赧水河上游地域，父母對女兒丈夫的親切昵稱；也用于本家孫輩對姑姑丈夫的稱呼，若一家有多個女兒，孫輩們便依著長幼順序，喚她們的丈夫作“大姑爺”“二姑爺”……直到最小的“小姑爺”。</p><p class="ql-block"> 明末清初，都梁南郊十里外的赧水河西岸，有個叫灣頭橋的地方，聚居著十幾戶夏姓人家。夏時明從明軍敗退回鄉(xiāng)時帶回些銀子，在這小地方竟成了少有的富戶人家。鄰村有個叫季穗香的姑娘看上了他，兩人暗通款曲，待父母知曉時，生米已煮成熟飯。拜堂那日，穗香肚腹隆起，跪不下去，只得向賓客曲膝行個萬福之禮，臉上一片坦然，卻無半分羞怯。</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夏時明生得粗壯，因與清軍作戰(zhàn)傷了一只胳膊，成了“獨臂將軍”，鄉(xiāng)鄰都喚他“一把手”。他也不惱，樂呵呵地應(yīng)著。自娶了如花似玉的季穗香，便把媳婦照顧得周到體貼，一心盼著她能多生幾個兒子，好讓他當真過上“將軍”的癮。</p><p class="ql-block"> 穗香確是個能生的，只是十五年間不緊不慢接連生了五個女兒，竟沒有一個帶把的。大女兒出生時正值八月，屋前金桂開得燦爛，花香沁人心脾，時明見如此佳景，便給女兒取名“桂花”。爾后十幾年，又接連有了桃花、杏花、櫻花和山花。五個女兒一個比一個水靈，一個比一個乖巧，五朵金花漸漸綻放。時明心里暗想：“我這五個閨女，將來怕是要比男丁更出色。養(yǎng)老送終就全靠她們了?！?lt;/p><p class="ql-block"> 時明回鄉(xiāng)后用從軍得來的銀子購了三畝糧田，又在大路邊買了座四排三間的瓦房。因是“一把手”，干活不便，便在瓦房東頭開了間雜貨鋪，掙些散碎銀子、換些土特產(chǎn)品補貼家用。田里的活計全仗穗香操持，必要時請些短工幫忙。繁重的勞作和頻繁的生育，讓皺紋過早爬上了穗香的額頭，時明看在眼里，疼在心頭。</p> <p class="ql-block"> 盛夏的一日，雜貨店前來了個赤膊小伙子，挑著兩籮筐煤炭，滿頭大汗地向時明討碗水喝。</p><p class="ql-block"> 時明見這小伙子生得虎背熊腰，足有五尺高，那兩籮筐煤炭少說二百斤，他挑在肩上卻輕松自在，健步如飛。再看他那雙手，粗壯有力，掌中老繭厚實，一看就是常年勞作的好把式。時明心生好感，便與他攀談起來。</p><p class="ql-block"> 小伙子姓伍，名尚勤，年方二十三，家住南面五里外石山圍，排行老大，下有一弟一妹。家有薄田幾畝，農(nóng)閑時便賣些苦力，挑些煤炭到各處零散出售，家境也算中等。</p><p class="ql-block"> “娶妻了嗎？”時明問道。</p><p class="ql-block"> “山村人家，五大三粗的，尚未有人看得上?！蔽樯星诤┖褚恍?。</p><p class="ql-block"> 時明眼睛放光，脫口道：“啊，那好?。 迸梦樯星谠评镬F里，好半天回不過神來。</p> <p class="ql-block"> 傍晚，穗香勞作歸來，時明破例提前做好了晚飯，還炒了一碟酸辣椒豬肝粉腸。他笑瞇瞇地對穗香說：“今日店里來了個石山圍的伍姓小伙子，長得壯實，兩百斤擔子挑肩上都能健步如飛，關(guān)鍵是尚未婚配。”</p><p class="ql-block"> “那又如何？”穗香夾了塊豬肝，覺得火候稍過，睜著鳳眼反問。</p><p class="ql-block"> “你看，咱家桂花都十六了，出落得一朵花似的。鄰近適齡的小伙子沒一個合適的。咱家正缺勞動力，總不能讓你和閨女們什么重活累活都干吧。這伍姓小伙子二十三歲，尚未婚娶，正合適做咱家女婿。”</p><p class="ql-block"> 穗香默然點頭。翌日，她換了身整潔衣裳，到一里外的翠娥家商量。翠娥是這一帶遠近聞名的媒婆，保的媒?jīng)]有上百也有幾十了，婚后夫妻都過得踏實。穗香信她。</p><p class="ql-block"> 選了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伍尚勤與母親唐氏在翠娥帶領(lǐng)下，挑著一擔紅紙覆蓋的小籮筐來到夏家提親?；j筐里裝著二十斤大米、一方豬肉、兩只公雞……開口禮很豐盛。時明夫婦喜出望外，桂花在簾后偷看未來的夫君，見他如此健壯，也打心眼里滿意。兩家人一拍即合，在翠娥提議下，定了秋收后完婚。</p><p class="ql-block"> 訂親后，尚勤便把時明家的重活累活全包了。挑水、劈柴、碎煤塊，樣樣拿手，干得又快又好。秋收時，別家需要兩人抬的大禾桶，尚勤一人輕松扛起；稻谷脫粒，他一個人將禾桶打得轟隆響，穗香母女幾個拼命割稻都趕不上他。往年要分三擔挑回家的谷粒，尚勤用一對大籮筐就挑回了家。時明、穗香對這姑爺十分滿意，桃花們對姐夫也心生好感，甚至有些仰慕。</p> <p class="ql-block"> 翌年開春，尚勤從石山圍牽來一頭剛教犁田的壯牛牯幫岳父家犁田。牛牯才教過一次，犁田時不走正道，尚勤讓桂花在前牽引，自己在后扶著犁把。不料牛牯突然發(fā)怒，將桂花掀翻在水田里，滾成了泥人。尚勤見狀，急忙扶起桂花送上田埂，然后對著牛牯大吼一聲，雙手抵住牛角，硬生生將牛牯掀翻，又一腳踢在牛屁股上。牛負痛爬起，再不敢逞強，乖乖聽從吆喝走上了犁田的正道。</p><p class="ql-block"> 經(jīng)此一事，灣頭橋的人都見識了伍姑爺?shù)纳窳ΑＮ樯星诓粌H力大無窮，做人亦如他的名字“尚勤”，無論誰家有事，只要得空，他定會盡力相助，做好為止。灣頭橋的人家都喜歡他，都說：“時明家找了個好姑爺，讓全村人都得了力?！狈昴赀^節(jié)，尚勤成了家家戶戶必請的上賓。</p> <p class="ql-block"> 時光流轉(zhuǎn)，桃花、杏花、櫻花也相繼出嫁。她們的丈夫無論長相、力氣、脾氣，還是人緣，沒一個及得上大姑爺?shù)?。大姑爺成了姐妹們的談資，言語間滿是好評和羨慕。</p><p class="ql-block"> 山花最小，尚勤與大姐成婚時才兩歲。她常找大姐夫撒嬌，把他當馬騎。山花五歲那年，與四姐櫻花一起去給大姐夫父母拜年，剛走到石山圍村口，一條剛下完崽的黑母狗突然竄出，直撲山花。山花嚇得魂不附體。說時遲那時快，尚勤飛奔而來，飛起一腳踢飛黑母狗，然后將小妹山花抱起。從此，大姐夫成了山花心目中的英雄，對他更加傾慕。</p><p class="ql-block"> 二十年彈指而過，尚勤已是四個孩子的父親，桂花卻因終年勞累，雖不到四十，已失昔日花容。山花年方二十，出落得亭亭玉立。時明欲留她招婿，在家養(yǎng)老送終，故仍待字閨中。而尚勤看著山花的眼神，已有了別樣的情懷。</p> <p class="ql-block"> 這年，一個從洪江縣衙歸來的中年人夏侯清打破了山花的美夢。</p><p class="ql-block"> 夏侯清也是灣頭橋人，原名夏侯淵，家境殷實，小時候上過幾年私塾，長得眉清目秀，能說會道。清軍過都梁時，他年方十六，提了把殺豬刀跟在清軍后頭出了灣頭橋。寶慶府歸順后，夏侯淵改名夏侯清，在洪江縣衙做書吏，不幾年竟成了縣吏，還娶了縣太爺?shù)囊堂脼槠蕖?lt;/p><p class="ql-block"> 有了些成就，夏侯清卻飄了起來，不思上進，反而動起了歪心思，憑著一副好皮囊和三寸不爛之舌，混跡于夫人堆里喝花酒。捕頭蔣松的夫人年輕俊俏，抵不住誘惑與他上了床。終于紙包不住火，蔣捕頭直接找到縣太爺，以辭職相逼，迫使縣太爺對夏侯清撤職查辦。</p> <p class="ql-block"> 夏侯清被清算回鄉(xiāng)，卻迎來了另一片天地。他孑然一身，略有積蓄，正當不惑之年，體力尚好，精力充沛。山花正值擇偶之齡，竟悄悄愛上了他。</p><p class="ql-block"> 一日晚飯后，山花約了兩個小姑娘去夏侯清的閣樓聽故事。故事剛開頭，兩個小姑娘的母親便在樓下喊她們回家。山花獨自留在閣樓上，半個時辰后，學著她母親穗香與時明當年的路數(shù)，將生米煮成了熟飯。</p><p class="ql-block"> 時明與穗香見山花已委身夏侯清，只得默認，簡單公告鄉(xiāng)鄰后，夏侯清便住進時明家，成了時明家最小的上門姑爺。</p><p class="ql-block"> 康熙二十二年，山花與夏侯清生下第一個女兒。</p> <p class="ql-block"> 康熙二十六年，時明的舊傷處忽然奇癢，慢慢化濃，生了蛆，一股惡臭外延。夏候清不愿靠近，任憑舊傷惡化。尚勤見此情景，將汗巾洗凈，燒了一鍋開水涼涼后用汗巾慢慢擦拭，爾后將濃水一口一口吸出來，再找來些草藥敷上，讓傷痛得到一時的緩解。終究惡疾作妖，“一把手”壽終正寢。</p><p class="ql-block"> “一把手”壽終時，山花正生二胎，她便與夏候凊商量：“你很少管過生老病死的大事，老父親的后事就交給大姐夫作主處理吧?！?lt;/p><p class="ql-block"> 夏候清巴不得清閑，搗蒜似地點頭說：“好?！?lt;/p><p class="ql-block"> 伍尚勤很爽快接了處理岳父后事的任務(wù)，心里想道“我是岳父首先看中的，岳父是自己這一輩子的恩人，他的后事一定盡自己所能辦好?！?lt;/p><p class="ql-block"> 在夏氏族長的帶領(lǐng)下，伍尚勤帶著自己的大兒子，遍拜灣頭橋及相鄰村寨的住戶，動員石山圍三十多戶人家前來給岳父吊唁?！耙话咽帧鄙仙侥翘?，數(shù)百人前來送行，鞭炮聲連天，讓“一把手”在進入地府時圓了“將軍”的夢。</p><p class="ql-block"> 康熙二十九年冬月，季穗香合上雙眼隨了時明，并排著安葬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山花生下二姑娘后過了幾年，肚子沒有了無動靜。</p> <p class="ql-block"> 康熙三十一年，秋收后的一日，大姑爺尚勤來訪，恰逢夏侯清去洪江訪友未歸。山花留尚勤吃午飯，殷勤招待。飯后，兩個孩子出門打豬草，家里家外十分寂靜，尚勤見年輕姨妹面若桃花，雙峰挺立，又獨處一室，一時情動興起，將她按倒在床。山花本就視尚勤為偶像，半推半就地從了。兩顆早已驛動的心終于搏擊到了一處。</p><p class="ql-block"> 康熙三十二年五月，山花生下第三胎，竟是個兒子。其時夏侯清已達知天命之年，晚年得子，喜不自禁，取大名夏侯有承。</p><p class="ql-block"> 桂花的身體越來越差，五十剛過，便撒手人寰。尚勤到灣頭橋來得更勤，隔兩日就會來問候，儼然一家人。而夏侯清跑洪江的日子也更多，有時一住數(shù)日。</p> <p class="ql-block"> 日子在尋常間慢慢流逝。又過幾年，一日，有兩個年輕人從洪江來到灣頭橋，找到山花。女的喚了聲“姨娘”，然后告知：她是夏侯清的大女兒，夏侯清在洪江養(yǎng)老，不回灣頭橋了；此次來特為告知，并感謝山花陪伴她父親二十余載。</p><p class="ql-block"> 山花如遭晴天霹靂，卻又無可奈何，嚎啕大哭一場作罷。</p><p class="ql-block"> 兩日后，伍尚勤聞訊從石山圍趕來。山花似遇到救星一般，靠在大姐夫肩頭痛哭不止。</p><p class="ql-block"> 伍尚勤輕撫著她的背，溫言道：“別哭了，你相公不辭而別，你大姐也先我而去。今后，我們倆就相依為命，一起過日子吧?！?lt;/p><p class="ql-block"> 山花聞言，顯得難為情，怕招來閑言碎語。</p><p class="ql-block"> 伍尚勤又道：“俗話說，姨妹的屁股有一半是姐夫的。有些人家姐姐不在了，還用妹妹嫁過去填房呢?！?lt;/p><p class="ql-block"> 山花想想也是，更想到大姐夫的擔當和勤勞，便頷首應(yīng)允。此后不久，將鋪蓋搬到一處，共同生活。</p><p class="ql-block"> 從此，山花與尚勤相互攙扶、相互關(guān)心，日子過得踏實安穩(wěn)。二人得享天年，尚勤活到九十五歲，山花也八十有余才壽終。</p> <p class="ql-block"> 灣頭橋的人們極為厚道，對尚勤的評價極高，認為他是灣頭橋最好的女婿，是都梁一帶最有擔當?shù)墓脿?，一直口耳相傳?lt;/p><p class="ql-block"> （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