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本文出自作者“風自沂蒙來”系列散文。這個系列的作品涵蓋上古至現(xiàn)代臨沂不同時期不同區(qū)域的代表性文明與文化。后面陸續(xù)推出，期待美友的真誠指導。）</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沂沭河的水是帶著靈氣的，一路撒歡似的奔流，把魯東南的黃土浸潤得格外松軟豐腴。“嶧陽孤桐，泗濱浮磬，淮夷蠙珠暨魚（出自《尚書·禹貢》）”。這片被《禹貢》記載著的土地，并非歷史的邊角，而是一處熱氣騰騰的文明灶臺。灶火映照出的那群身影，后人稱之為——東夷。</p><p class="ql-block">他們是最懂泥土脾性的“魔術師”。赤腳踩在河岸上，腳趾一勾，便能從土層里辨出不同的性子：哪片土黏得倔強，宜作墻垣基址；哪片土柔順細膩，甘愿化作碗缽甕罐。當石耒第一次切開大地綿軟的肌膚，種下粟與黍的諾言，一個基于農耕的安穩(wěn)夢境便在此抽枝發(fā)芽。炊煙成了大地上最早升起的、筆直的渴望，聚落的輪廓在炊煙下日漸清晰。東夷的智慧，根植于這最樸素的、與泥土的相知相守。</p><p class="ql-block">然而，溫飽的滿足，從來按不住靈魂里那簇向往極致美的火苗。于是，最尋常的泥土，經歷了一場最不尋常的蛻變。蛋殼陶，這文明星火中最驚艷的一朵，就此綻放在歷史的掌心。</p><p class="ql-block">想象那窯火初燃的光景：淘洗至極致的膠泥，在快輪上飛旋成一片恍惚的影子。匠人的雙手必是穩(wěn)如宿命的，呼吸都調得極勻。他并非在塑形，而是在懸崖邊與風共舞——泥坯在指尖越升越薄，薄如晨曦之翼，透著一觸即碎的驚心動魄。那是將全部精神凝于一線的豪賭，賭的是技藝，更是對完美近乎天真又執(zhí)拗的信仰。當窯火冷卻，奇跡誕生：杯體輕若浮云，黑亮似子夜凝露，光影在薄胎上流動如活物。它脆弱得令人屏息，卻又因這極致的脆弱，尊貴得無以復加。這已不是器皿，而是東夷先民將靈思與膽魄，熔鑄進泥火的一首無字詩。</p><p class="ql-block">這泥與火的詩篇，不斷續(xù)寫著新的章節(jié)。從祭祀的禮器到生活的紋飾，文明的細節(jié)如星子般散落在這片土地。他們觀測星斗，以定農時；琢磨玉石，溝通天地。東夷的風，從來不甘寂寞。黑陶的流光，沿著初辟的路徑，與中原的彩陶遙相輝映；農耕的智慧，亦如種子隨風遠播。他們以泥為紙，以火為墨，在中華文明的宏大畫卷上，留下了自己濃淡相宜、筆觸靈動的一筆。</p><p class="ql-block">時光漫流，瑯琊的月色，沂州的晨霜，臨沂的街巷，名號更迭如河畔青草，一歲一枯榮。但源自泥土的那份靈性，卻如深埋地底的根脈，從未斷絕。后世書圣筆下那遒勁的線條，或許也承襲了制陶時對空間與形體的精準把握；兵書竹簡間的謀略，也許延續(xù)著先祖觀天察地、應時而變的古老智慧。那方水土養(yǎng)育的人，眉宇間總帶著一分自泥土中生出的沉靜與踏實。</p><p class="ql-block">而今，古老的窯火早已冷卻，蛋殼陶靜臥在玻璃后面，接受著現(xiàn)代目光的驚嘆與丈量。但文明的脈搏并未停歇?？茨翘锕￠g，老農俯身摩挲禾苗，指尖的動作與千年前一般溫柔；河灘上，孩童用新泥捏出奇形怪狀的笑話，創(chuàng)造力在陽光下鮮活如初。歷史何曾遠去？它只是從古老的陶器上走下來，化作了四季風物、人間煙火，在每一代人的手掌中，被重新捏塑，煥發(fā)出新的生機。</p><p class="ql-block">沂水湯湯，沭河悠悠。那映在水面上的，不僅是今日的云影天光，還有一段被泥火淬煉過的、名喚東夷的韶華。它薄如蛋殼，卻重若文明初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