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25~12~5日上午制作</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青蓮寺禪韻韻(散文)</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2px;">曾建開/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出泉州豐澤區(qū)世界城南門，過一條車水馬龍的柏油路，走上幾十步，便見一帶黃墻，圈著一片樸素的清凈。這便是青蓮寺了。它不像那些名山大剎，高踞云端，教人仰望；它只是安然地落在市廛的一角，仿佛鬧市聲浪里一朵沉靜的蓮，悄然開著，不爭(zhēng)不響，等著有心的人路過，一抬眼，便能看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寺門總是敞著的，卻又自然地有一道看不見的界線。一步跨進(jìn)去，外頭的車聲人語，像是忽然被那黃墻濾過了一層，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成了背景里低低的嗡鳴。迎面是一座高大的石牌樓，從這里望過去，是一座假山，假山上樹木蔥蘢。繞過假山后面，先是一方面積不小的庭院，磚石墁地，掃得干干凈凈。一株南國(guó)的大榕樹，枝葉蓊郁著，灑下清涼涼的影子。右邊一座石構(gòu)的小殿，供著彌勒，笑呵呵的，看著你，也看著這滿世界的來來往往。那份笑，不是寂寞深山里的孤笑，倒像是鄰家長(zhǎng)者對(duì)奔波歸來的晚輩，一種了然、寬厚的慰藉。?</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去的幾回，心境各不相同。有一年冬日，記得是為了尋梅。寺小，花木亦不多，只在大殿側(cè)后的角落里，斜斜地探出一兩枝臘梅。花色是那種潤(rùn)澤的黃，不耀眼，香氣也幽，一絲絲地，要靜下心才捉得住。我立在那冷冽的空氣里，看那瘦硬的枝干映著古舊的瓦檐，忽然覺得，這花與這寺，氣質(zhì)是相通的——都不以絢爛奪人，只在應(yīng)有的時(shí)節(jié)，安然地開給自己看，也給偶爾駐足的有緣人看。那份清寂的生機(jī)，比之別處成林的梅，反倒更令人低徊。?</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更多的時(shí)候，并不為著什么具體的目的，只是與家人飯后散步，信步便走了進(jìn)來。夜晚的寺，又是另一番韻致。香客散了，只留下幾盞長(zhǎng)明的燈，溫潤(rùn)地亮著，勾勒出殿宇寧靜的輪廓。月光好的時(shí)候，清輝流瀉在石階上，一片水似的空明。這時(shí)，便喜歡去看那些刻在石柱、門楣上的楹聯(lián)。字跡因年代久遠(yuǎn)，有些已斑駁難辨，需用手指輕輕撫過，借著月光，一字一字地認(rèn)：“青蓮映月，香國(guó)三千呈瑞色”，“法云廣蔭，禪天十萬繞祥光”。文辭是莊嚴(yán)的，意境是宏闊的，但刻在這小巧的寺院里，卻不讓人覺得疏遠(yuǎn)。仿佛那“三千世界”、“十萬禪天”，并不在渺遠(yuǎn)的別處，就藏在這月光、燈影與磚石的紋理之間，等著你從一句好文里，忽然覷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然而最令我難以忘懷的，是偶然撞見的一次晚課。那日傍晚，我本已打算離開，忽聞一陣極清越的磬聲，泠泠然從大殿深處傳來，仿佛一粒石子投入靜謐的池塘，漾開一圈莊嚴(yán)的漣漪。我不由駐足，悄悄趨近那半掩的殿門。?</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殿內(nèi)燈火通明，卻并不耀目，是那種溫厚的、仿佛被歲月浸透了的暖黃。約莫十?dāng)?shù)位尼師，一色青灰海青，身姿挺拔，分列佛前兩序。她們大多中年，亦有幾位年輕的，面容在燈光下顯得異常潔凈、平和。維那師起腔，聲音不高，卻有一種穿透般的沉靜力量。隨即，眾聲相和——?</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是一種我從未親耳聽過的聲音。并非歌唱，卻比歌唱更遼遠(yuǎn)；并非吟誦，卻比吟誦更懇切。字句是聽不懂的梵唄，音調(diào)卻直叩心扉。初起時(shí)，如深谷中悄然匯聚的溪流，潺潺湲湲；繼而和聲漸豐，仿佛無數(shù)溪流匯成了沉穩(wěn)的河，那聲音便有了厚度與力量，在殿梁間低回、盤旋。她們微微垂目，面容沉靜如蓮，氣息卻綿長(zhǎng)而均勻，將那悠長(zhǎng)的經(jīng)文化作一串串連綿不絕的音聲之鏈。那聲音里沒有表演的激昂，也沒有情緒的跌宕，只有一種全然的、專注的投入。每一個(gè)音節(jié)都像是被心神熨帖過的，圓融、飽滿，字字清晰卻又渾然一體，形成一片莊嚴(yán)而溫和的聲浪，將我，連同門外那片漸沉的暮色，一同輕輕包裹進(jìn)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立于階下陰影里，屏息靜聽。晚風(fēng)拂過庭樹，葉子沙沙的輕響，遠(yuǎn)處市街隱約的鳴笛，此刻都成了這宏大梵唄遙遠(yuǎn)的注腳。奇妙的是，這齊整的誦經(jīng)聲并不讓人覺得喧鬧，反而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加深了周遭的寧靜。那聲音仿佛一種有形的、溫暖的物質(zhì)，洗滌著空氣，也撫平著聽者心頭的皺褶。我忽然覺得，這或許才是這古寺心跳的聲音——它不常顯露，只在這樣特定的時(shí)辰，以一種集體的、虔誠(chéng)的韻律，向虛空訴說著千百年不變的信念與安頓。?</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晚課持續(xù)了約半小時(shí)。當(dāng)最后一聲引磬的余韻在大殿中裊裊散去，一切重歸寂靜。尼師們靜靜起身，次序退出，身影悄然沒入殿后的回廊，仿佛水滴融入深潭，不著痕跡。方才那充盈天地的聲浪，霎時(shí)收束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種被洗滌過的、更純粹、更深厚的寂靜，沉淀在磚石之間，沉淀在我的心里。?</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殿前的香爐里，總有未燃盡的香柱，升起一縷極細(xì)的、筆直的煙，在無風(fēng)的夜里，靜靜地指向深邃的夜空。四周極靜，靜得能聽見自己呼吸的節(jié)律，慢慢地，與這古寺的呼吸合在一處。女兒和女婿在身后低聲說著家常，那絮絮的聲音，此刻聽來，也成了這靜謐的一部分，溫暖而踏實(shí)。這份禪韻，原不在枯坐與玄談里，它就在這煙火人間的近旁，在你與家人相伴的尋常步履中，給你一份不言不語的安定。?</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記得有一次，看見一位年輕的比丘尼，青衫布履，正從齋堂提了一桶清水出來，緩緩地澆著殿前幾盆普通的蘭草。她的動(dòng)作輕柔而專注，仿佛那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澆完了，她便靜靜地立在一邊，看著濕漉漉的葉子，臉上有一種極淡、極滿足的平和。我沒有上前打擾，只是遠(yuǎn)遠(yuǎn)望著。那一刻，忽然明白了些許“平常心是道”的意思。這寺的禪韻，或許正藏在這每日的灑掃、澆灌、晨鐘暮鼓的平常里，藏在那傍晚時(shí)分升起、匯成江河又復(fù)歸平靜的梵唄聲里。它不教你脫離這塵世，只教你在塵世的紛擾中，如何守住內(nèi)心一隅的清明與專注，如同青蓮守住那汪水，如同眾聲守住那統(tǒng)一的韻律，也如同這寺，守住了鬧市邊緣這一片小小的寂靜。?</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離開時(shí)，總是不由自主地再回望一眼。那一片黃墻，融在都市璀璨的燈火背景里，并不醒目，卻自有一種安定的力量。我知道，無論外頭的世界如何喧囂變幻，只要這五百米的距離還在，只要那扇門還開著，我便可以隨時(shí)走過來，讓浮躁的心，沉一沉，靜一靜。這大概便是人間煙火深處，一座名喚“青蓮”的小寺，所能給予行人，最熨帖的慈悲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步出寺門，重新匯入流動(dòng)的燈火與聲浪。身后的世界漸漸隱去，而心頭的那個(gè)角落，仿佛被那幽靜的燈與煙、那渾厚的誦念聲，仔細(xì)拭過了一般，清亮亮的，伴著我走向家的方向。不遠(yuǎn)處，小區(qū)樓宇的窗戶里，正次第亮起溫暖的、屬于我的光。那光，與寺里的長(zhǎng)明燈，隔著一條喧囂的馬路，靜靜地對(duì)望著。?</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