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問秋山</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搬來安橋山一百多天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中學(xué)、小學(xué)、幼兒園三所學(xué)校并排,每天的工作和生活不過是進(jìn)大門、過小門、上坡下坡、一點三線的單調(diào)和庸常。逢四、逢九的日子,集市上多數(shù)時候商戶比客戶要多,賣的也多是當(dāng)?shù)氐霓r(nóng)產(chǎn)品,約人去過幾次,幾乎沒有遇到過心動的東西,漸漸地就懈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奔六的年紀(jì),吃完飯總要照顧照顧自己的胃——多走上幾步,于是就和幾個人登對面的安橋山。他和我是同屆同學(xué),二十多年前來到這里,十七年前到王村,如今算是重返舊地;他和我一樣,鄉(xiāng)鎮(zhèn)機(jī)構(gòu)改革之前屬于外鄉(xiāng)人,合鄉(xiāng)之后來過幾次也是行色匆匆;他是外鄉(xiāng)人,在特崗教師招考中勝出,他和他一樣來這里上班不過兩個多月,但他年輕,正享受著我們回不去的過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里是洛寧縣鄉(xiāng)鎮(zhèn)政府最新的所在之一。一長一短的Y型街道,短的幾乎算作一條行政街,政府大院和公安派出所等并排正襟危坐;長的公路兩側(cè)房舍儼然,衛(wèi)生院、電管所、煙站、農(nóng)商銀行、商店、飯店、快遞點、加油站,一應(yīng)俱全,夾雜在居民樓房中間。集鎮(zhèn)在前半條街,商戶多是老鎮(zhèn)搬遷來的,學(xué)校和足球場后半條街的路堰下,也是都新遷建的。小學(xué)靠后,背后是一塊標(biāo)準(zhǔn)的足球場,草坪廣闊如畫,如從未來飛過來接我們上路的魔毯。草色深淺成格,陽光斜照弄影,脫了鞋盤腿坐上去,望一望藍(lán)天,看一看山色,感覺就坐在嶕峣山的懷里。這里剛剛走完撤鄉(xiāng)建鎮(zhèn)的程序,有涅槃重生的希翼。</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橫穿過公路,登上兩節(jié)臺階,穿過一座高大的仿松木的水泥柱牌坊,回頭看見牌坊匾額上的幾個大字:嶕峣山風(fēng)光園。明明是建在安橋山上,怎么能寫作嶕峣山?我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小山了。安橋山,似乎也不算是山,尤其站在嶕峣山的近前,更像一個大土丘。沒有溝壑縱橫,也沒有像樣的樹木,自然顯不出山的巍峨和崔嵬,感覺就像勤勞人家里預(yù)備下的一抔土。只有前邊不到一半的地方生長著稀疏的槐樹林,槐樹是種植的,幾乎是一樣的大小,其余都是一塊一塊的梯田,梯田里有果園,多數(shù)是種莊稼。放眼而望,絲毫沒有橋的影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要不就是鞍橋山的誤寫。嶕峣山是孤山,周圍的山峰也多是突兀而起、四下不靠,只有它例外。嶕峣山懷九道原,只有它與史村原、王村原、卡村原一脈相連接,連接最窄處只有一脊背寬。從祝家園嶺上到這里,綿延三四里長,宛若馬背上的鞍橋。路行脊背上,跨馬上鞍,揚鞭飛奔,也是不錯的意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或者應(yīng)該是安喬山,也未可知。安是平安,是安定,平平安安是國人最好、最真摯的祝愿。“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眴?,是喬遷,寓意著成長,寓意著進(jìn)步,寓意著高升。古人對山的命名歷來慷慨而善良,叫它:安喬山,又有什么不可以。安橋山有安橋山人的大氣魄,坊間曾有人戲稱這里為安橋山市,而且有安橋山市市長的人選,當(dāng)然這是玩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過,八十年代初,這里確實有一個人,憑一把鐵鍬、一棵洋槐樹苗,干出了植樹造林全國勞模。至于后來的事,若一個人躺在功勞簿上不加修養(yǎng),墮落到了偏執(zhí)的地步,誰又能救得了他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戰(zhàn)國時期,著名的“崤之戰(zhàn)”就發(fā)生在距離這里不遠(yuǎn)的地方。著名的崤函古道,南路的一支就經(jīng)過這里。在唐朝武則天時期,這里絕對是網(wǎng)紅打卡地,宮前的行宮遺址、三鄉(xiāng)的三鄉(xiāng)驛就是證明。還有祝家園村的永壽寺,修建于西漢永壽二年(公元前156年),據(jù)說大唐的一位皇子就是在兩京的奔波途中,遇緣在寺中出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界一直坐落在這條路上,也是著名的古鎮(zhèn)。我剛參加工作的那年秋天,一過之間就幾乎一見鐘情:藍(lán)天白云之下,山谷里流光溢彩,山坡上樹木高聳,柏油路蜿蜒穿行,沿路兩排房舍依次安臥,一條小河就躲在街道得身后,潺潺而歌,河水清澈見底,揉搓著絲綢般的波光。小街熱鬧的時候,有山峰圍著;小街安靜的時候,有溪流唱著,真是一個愜意的小世界。可惜,那時候我只是個過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時光進(jìn)入兩千年,洛三路迎來了裁彎、取直、取平、拓寬改造的新機(jī)遇。那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機(jī)器轟鳴,鐵臂揮動,山峰讓路,溝橋合攏,大石澗橋中間的一個橋墩為當(dāng)時豫西地區(qū)最高,消息一見著報端,遠(yuǎn)近的游客就紛紛前來觀光。安橋山讀懂了人們的心思,自愿舍下自己腳前和腳背上的一些土,一條省道就少下一道溝少爬一架坡了,原來小界街的人們也就在這新的開闊的地方安上了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盛世建園。兩條街道的夾角處建了個健身公園,兩條街道背后依山建了個觀光園,觀光園里交叉的兩條水泥路,像兩條綬帶佩戴在安橋山的身上,算是人們對這座山的表彰。可以看出來登山觀光的群眾不多,感謝小鎮(zhèn)的設(shè)計者,把入園的一個道口設(shè)在學(xué)校馬路的對面。山高人為峰,隨著一步步地登上山坡,周圍的山峰仿佛爭相趨前,俯首在我們腳下。這里確實是嶕峣山觀光的好地方,舉目眺望,嶕峣山風(fēng)光一覽無余:天高云淡,秋色斑斕,遠(yuǎn)山圍攏里,一溝一壑,一嶺一洼,秋陽融融,光纖熠熠,簡樹挺拔,山色從容,眼前的秋冬轉(zhuǎn)換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中。在這大自然舒展自如的褶皺里,在那紅土和黃葉中間,大小村落星羅棋布,高低房舍磚墻彩瓦,無論站在什么位置,放眼就是一幅幅山居油畫。他感慨到:我剛來到這里的時候,每一個村莊都有學(xué)校?;旧线€都是土墻土院。而且這里的外鄉(xiāng)教師特別多,這一方山水容人,養(yǎng)人,發(fā)人......老公路就在那里,他手指著右前方的一條溝和坡頭給我們看。道路還在,道旁數(shù)還在,已沒有了往日車來車往的繁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抗日英雄李桂梧就出生、成長、戰(zhàn)斗、犧牲在這里。他志向高遠(yuǎn),苦讀成才,文武兼?zhèn)?,一九三八初晉升為營長,四月在著名的臺兒莊戰(zhàn)役中身負(fù)重傷,被迫回到老家休養(yǎng)。待身體稍有好轉(zhuǎn),被推舉為河防大隊長和王范鎮(zhèn)鎮(zhèn)長,一九四四年五月洛寧淪陷,周圍許多地主武裝、土匪桿子向日投降。李桂梧率先在嶕峣山舉起抗日大旗,聚集起兩千多人馬并在此創(chuàng)建根據(jù)地,屢次打敗日寇和偽軍,后經(jīng)人介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促成隊伍接受改編。嶕峣山大捷是我縣抗日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他的英烈事跡是這塊土地閃亮的紅色基因,年年歲歲注入春華秋實里,而那些被日寇收買、以親情之名暗殺他的些小不過是陰暗角落里靠攀附得勢一時的藤葉,經(jīng)不起歲月的考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河南省自行車訓(xùn)練基地就設(shè)在靈山秀水的春山溪谷。體育健兒們每天都騎行,如士兵出操一般,公路上回頭率極高。每年春天的“穿越槐花長廊”自行車大賽,更是名動中原,開賽之日空巷空城。大賽前后,更有愛好者們月兒四十地到賽道上競速、體驗。體育小鎮(zhèn)的名聲越來越響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腳下的這一條小路,一頭連著鄉(xiāng)政府,一頭連著胡上路路口。上一次我們中途原路返回,這一次我們決定走過去,一探究竟。他是學(xué)美術(shù)教美術(shù)的,舉著手機(jī)路上、路下盡情地去抓拍,我想提醒他:中午光線不如早晨和傍晚的好。一想拍照他比自己專業(yè),魯班門前少拿斧,轉(zhuǎn)念一想:相比相遇的美景,那些光線和技巧又算得了什么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拐過這個彎,走下去就是公路。看見有人在播種,我們便搭上了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牛耕早改成機(jī)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以前也種煙,也種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種手扶拖拉機(jī)快淘汰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家里種有二三十畝小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塊地一耬今年就種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會回去了再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與耕種者別過,繼續(xù)下行。拐過彎,在路邊發(fā)現(xiàn)一眼秋水。洞岸立陡,圓而整齊,洞中水清澈而不見底,像是泉水卻不見汩汩流出,甚至看不出一點動靜,仿佛是安橋山眼里的深泓。我把頭伸過去,對面山上的景便從中移過來,我凝望著她的時候,她的瞳仁中便有了一個我。驚異之余,轉(zhuǎn)身去尋,發(fā)現(xiàn)幾步遠(yuǎn)路的另一旁有一處面積更大的水泊。我們疑心那不是雨水:天晴時日不少了,就算有也早旱干了。下了水泥路,沿一節(jié)土路走過去,依然找不到泉眼,倒是看到水下的一段拖拉機(jī)的車轍清晰、粗壯,如一串整齊有序、追逐而行的魚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山下公路左邊掛著一塊藍(lán)色的指示牌,緊走幾步回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草樹中隱隱約約的村莊是原洼。繼續(xù)前行,拐過一道彎才看到胡上路路口,這里豎著河南省美麗農(nóng)村路的指示牌,自行車賽道、生態(tài)伏牛一號公路、洛陽市十大最美鄉(xiāng)村旅游路的廣告牌。心底突生踏車御風(fēng)的欲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時光從來都是雙面孔,慢的時候麻痹人,快的時候驚嚇人?!叭松缒媛茫乙嗍切腥恕比藖硎郎弦惶瞬蝗菀?,卻很容易在各種不良情緒中沉淪。驢子掉進(jìn)井里,走出來的辦法是自己不斷抖落脊背上掩埋它的沙土,并把沙土踩在腳下,人也一樣?!坝F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登高問山確實能讓不甘被庸常噬去生命的人振作起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