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故鄉(xiāng)彌城東谷，幾百年來，山民們循著平緩的山坡地勢，開墾出層層疊疊的梯田。這些鑲嵌在山野間的田壟，是山區(qū)人賴以生存的糧食基地，承載著一代代人的煙火期盼。三十多年前，那時水資源尚為充沛，紅星地區(qū)各村的梯田大多種著水稻，唯有村后地勢較高的山地，改種了耐旱的玉米。</p><p class="ql-block"> 每年四月，梯田里的蠶豆、小麥、土豆、蘿卜籽等作物相繼成熟，村民們趁著晴好天氣搶收完畢，田埂上便響起了鋤頭挖地的悶響、黃牛犁田的蹄聲。老把式們趕著黃牛，扶著木犁，在松軟的田地里來回穿梭，翻起的泥土帶著草木與陽光的氣息。十多天后，一丘丘修整好的梯田，在周邊掛滿綠葉的果樹映襯下，像嵌滿了金燦燦的金絲帶，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p> <p class="ql-block"> 進(jìn)入六月，雨水如期而至，獨(dú)房子、玉和莊、李上營等村的人們便忙著引箐水入田。那些駕犁打埂的能手，成了村里最吃香的人——他們趕著一對黃牯牛，抬著木犁、木耙，先以獨(dú)牛犁田筑埂，把田壩做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滴水不漏，再用雙牛耙田整平，為栽秧做好萬全準(zhǔn)備。請能手幫忙的主人家，總會殺雞買酒熱情招待，畢竟這田埂筑得牢，才能保住一整季的秧田水，省去頻繁引水的麻煩。這些能手們也不負(fù)所望，彎腰弓背在田埂上忙碌，汗水浸濕了衣衫，卻讓每一塊梯田都成了蓄滿希望的“寶盆”。</p> <p class="ql-block"> 陽光下，水目山山腳的梯田如層層玉帶嵌在山野間，耙得平整的田面泛著細(xì)碎的光，像鋪了一層流動的銀箔。春深時節(jié)，村里的栽秧忙正式拉開了序幕。</p><p class="ql-block"> 最先忙活的是村里的老人，他們挎著團(tuán)籃，拎著秧凳，揣著幾把綁秧草，慢悠悠走到海塘邊的秧田。那片老水秧長得綠油油、嫩生生，葉片上還掛著晨露。老人坐穩(wěn)秧凳，指尖在秧苗間靈活穿梭拔秧，秧苗一棵棵被拔起。不一會雙手上已捏有兩大把秧苗。左右手再捏緊兩把秧中間快速在凳旁水果脫去秧根的泥，左右合攏用秧草捆綁扎成一大把秧苗……經(jīng)過好多次重復(fù)拔秧，不久后就裝滿了兩團(tuán)籃秧把。這時，家里的男勞力便挑著沉甸甸的秧擔(dān)，沿著田埂一步步往高處的梯田走。他們腳步穩(wěn)健，扁擔(dān)在肩頭微微顫動，走到自家水田邊，揚(yáng)起胳膊把秧把均勻拋撒開，翠綠的秧苗在水汪汪的田面濺起細(xì)小的水花。</p> <p class="ql-block"> 栽秧要講協(xié)作，各家的女人早早就約好了搭伴。田埂上頓時熱鬧起來，挑秧的、送水的、耙田補(bǔ)埂的人來來往往，腳步聲、木桶碰撞聲、吆喝聲交織在一起。兩名婦女站在田埂兩端，把秧繩繃得筆直，用竹竿牢牢固定，這就是栽秧的“準(zhǔn)星”。婦女們沿著秧繩依次排開，彎腰散開捆好的秧把，左手托著秧苗，右手熟練地分出三四根為一簇，指尖捏住秧根，輕快地插入稀泥中，每一株都插得筆直端正，株距均勻得像用尺子量過。</p> <p class="ql-block"> 田埂上的調(diào)子聲最是動人。幾位愛唱的婦女趁著勞作的間隙亮開嗓子，彌渡山歌的調(diào)子清亮婉轉(zhuǎn)，順著水光漫開，在層層梯田間回蕩?！按筇镌匝硇袑π校迷匝砻绺缢脱怼?，歌聲里混著笑意，大姑娘小媳婦們相互打趣逗樂，你說我栽的秧歪了，我說你臉上沾了泥，引得挑秧路過的小伙子們?nèi)炭〔唤?，笑著?cè)身讓道。陽光灑在剛栽好的水田里，水光與綠光交織，金光閃閃，晃得人睜不開眼。</p> <p class="ql-block"> 栽累了的婦女們便坐在田埂上歇息，主人家早已端來涼絲絲的井水，喝一口，清甜解渴。有年輕母親趁著空隙，解開衣襟給哭鬧著討奶的嬰兒哺乳，嬰兒含著乳頭乖乖吮吸，母親輕輕拍著他的背，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已栽好的梯田里，點(diǎn)點(diǎn)新綠浮在水面，蛙聲陣陣此起彼伏，與山間的鳥鳴、田中的調(diào)子聲湊成了最鮮活的春之樂章。</p><p class="ql-block"> 水光粼粼，綠意點(diǎn)點(diǎn)，人聲鼎沸，調(diào)子悠揚(yáng)。這春日的梯田里，每一株秧苗都載著豐收的期盼，每一聲笑語都藏著生活的熱忱，每一道田埂都刻著山民的堅韌。那些引水筑埂的辛勞、協(xié)作栽秧的熱鬧、山歌回蕩的愜意，共同構(gòu)成了一幅最質(zhì)樸、最動人的鄉(xiāng)村勞作畫卷，深深印在我記憶的深處，成為故鄉(xiāng)最溫暖的底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