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婆》續(xù)集 小小說楊澤春 <p class="ql-block"> 秋婆 </p><p class="ql-block"> 文/楊澤春</p><p class="ql-block">老泰的酒氣像鎮(zhèn)上酒館飄出的劣質(zhì)燒酒味，浸在秋婆的衣裳褶皺里，十年未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秋婆嫁過來時，老泰的破屋連塊完整的窗紙都沒有，墻角堆著空酒壇，像一座座矮墳。她照舊把日子拾掇得熨帖：清晨天不亮就去舉水河畔捶衣裳，河水浸得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樹根；回來生火燒粥，粥里總埋著兩顆紅棗，是她攢著給老泰醒酒的；夜里老泰醉醺醺撞進門，她便扶著他上床，替他擦去臉上的泥污，哪怕他揮手就甩在她臉上，火辣辣地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鄰居們常看見秋婆顴骨上的青紫，有時是巴掌印，有時是酒瓶子磕的。李嬸挎著菜籃子經(jīng)過，忍不住勸：“秋婆，你這是圖啥？老泰這酒鬼不值得你這樣！”秋婆正蹲在門檻上擇菜，指尖沾著泥土，抬頭沖李嬸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不礙事，是王麻子下手沒個輕重?！?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李嬸嘆了口氣，搖搖頭走了。誰都知道，王麻子已經(jīng)死了十年，秋婆的心里，卻還住著那個需要她護著的男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把小鎮(zhèn)蓋得嚴嚴實實。老泰喝多了，在外面跟人賭錢輸了，回家就揪著秋婆的頭發(fā)往墻上撞，罵罵咧咧：“你個喪門星！跟著你就沒好事！”秋婆不躲不閃，任由他打罵，眼神卻望著窗外的雪，像是在看很多年前，王麻子在雪地里給她撿回來的那塊凍得硬邦邦的紅薯——那年她剛嫁給王麻子，日子清苦，王麻子總把僅有的一點好東西都留給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等老泰打累了，倒在炕上呼呼大睡，秋婆才慢慢爬起來，嘴角流著血，卻先去給老泰掖了掖被角。她走到灶房，點燃柴火，鍋里煮著姜湯，蒸汽模糊了她的臉。她從炕席底下摸出一個用布包著的東西，一層層打開，是半塊磨得光滑的桃木梳，是當年王麻子用攢了半個月的工分，在鎮(zhèn)上供銷社給她買的，梳齒斷了兩根，她卻一直留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摩挲著木梳，眼淚無聲地掉在衣襟上，燙得像火。“麻子，你看，我現(xiàn)在能護著自己了，也能護著他?！彼p聲說，“你當年想打我，沒舍得下手，現(xiàn)在這樣，就當是你圓了心愿了?！?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日子一天天過，秋婆的背越來越駝，像鎮(zhèn)上那棵老槐樹的枝椏，彎著腰，卻始終沒斷。老泰的身子越來越差，喝不動酒了，也打不動人了，終日躺在床上，靠秋婆伺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天，秋婆給老泰擦身子，老泰突然抓住她的手，渾濁的眼睛里淌出淚來：“秋婆，我對不起你……”秋婆笑了笑，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手：“沒啥對不起的，都是命?！?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泰死后，秋婆一個人過。她還是每天清晨去舉水河畔捶衣裳，傍晚坐在門檻上擇菜，只是身邊少了一個需要她伺候、需要她“挨揍”的人。鄰居們偶爾看見她，她總是坐在門口，手里摩挲著那半塊桃木梳，望著王麻子墳冢的方向，眼神平靜得像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有一年秋天，鎮(zhèn)上修公路，要拆老泰的破屋。施工隊的人進去收拾，發(fā)現(xiàn)墻角的木箱子里，整整齊齊疊著秋婆的衣裳，每件衣裳的領(lǐng)口、袖口都縫補得干干凈凈。箱子底下，壓著一張泛黃的紙，是當年秋婆和王麻子的結(jié)婚證，照片上的秋婆梳著兩條辮子，眼神明亮，王麻子站在她身邊，笑得有些靦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秋婆沒有去看拆房子，她坐在舉水河畔的石頭上，手里拿著那半塊桃木梳，陽光灑在她的白發(fā)上，像一層霜。河風吹過，帶著水汽，她輕聲說：“麻子，我護了你一輩子，也護了他一輩子，現(xiàn)在，我該去找你了?！?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夕陽西下，秋婆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和河邊的蘆葦、天上的晚霞融在一起。舉水河水靜靜流淌，帶著她的故事，流向遠方，就像那些年，她藏在心里的愛與堅守，從未改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