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送兵那日，新兵們在公社集合，胸前戴花，臉上洋溢著光榮與憧憬。潘冬子也來了，默默站在人群邊緣。我不敢直視他，心中翻涌著愧疚——我終究食言了，失信于他，辜負(fù)了那個少年清澈的信任。他沒有走近我，我亦在喧嚷中刻意回避。新兵們在張部長、文書及親友的簇?fù)硐虑巴鶇^(qū)上換裝，換下的舊衣由親人帶回。潘冬子本無親無故，與這儀式毫無干系，可他仍悄然隨行，像一縷無聲的影子，執(zhí)著地跟到了汪洋區(qū)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區(qū)上，我匆匆趕往供銷社，買下一支新華牌鋼筆，想悄悄塞進(jìn)潘冬子手中，權(quán)作遲來的補(bǔ)償?？晌覍け槿巳?，竟不見他的蹤影。仿佛那瘦小的身影，被風(fēng)吹散在了街角。第二年，我托人打聽他的下落，才知他竟也參了軍，被沈陽工程兵部隊接走。那一刻，我心頭一震，既驚且慰——社長當(dāng)年許下的諾言，終究沒有落空；潘冬子的姐姐，也終于可以安心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樁心事終于了卻，如石落地。</p><p class="ql-block">那年臨行前與張部長辭別，他望著我說：“你是個奇人，能見人所不能見，年少為排長，將來必有大造化?！北藭r我唯唯，心中卻無半分得意。如今回望一生，平淡如水，何來大造化？所謂奇人，更是荒誕不經(jīng)。我不過是在命運(yùn)的洪流中浮沉的凡夫，未曾掀波，亦未立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世間之事，本就無奇不有，可那件事，我從未對人提起。怕人笑我癡妄，斥為天方夜譚；就連我自己，夜深人靜時回想，也常疑那一切不過是夢影幻覺?？赡卿摴P的觸感、潘冬子沉默的背影、張部長意味深長的眼神，又如此真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佛說：世間無常，眾生皆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的確，世間本無常，一切皆塵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唯有那日的風(fēng)，吹過戴花的新兵，吹過供銷社的柜臺，吹過一個少年未說出口的告別，至今仍在記憶深處，輕輕回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