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冬日的杜甫草堂,金黃的樹葉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像一封封從盛唐飄來的信箋,落在青石小徑上。來自陜西白水縣的高俊彥先生踏著這層薄薄的秋光,走進這座藏在成都城西的幽靜園林。游人三三兩兩,或駐足拍照,或低聲誦詩,仿佛誰都不愿驚擾這位“詩圣”沉睡的魂靈。而他此行,卻不止為草堂本身——我想在這片詩意棲居之地,尋一縷來自陜西白水的回響。</p> <p class="ql-block"> 草堂入口,門楣上“杜甫草堂”四字蒼勁有力,兩側(cè)對聯(lián)靜默如語。石階平整,古木參天,一位講解員正輕聲細(xì)語地講述著詩人的生平。他駐足片刻,心中卻浮現(xiàn)出另一幅畫面:不是成都的茅屋,而是千里之外的白水縣城,那個在安史之亂前夜,還曾月明如水、酒香滿園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再往前走,另一處入口映入眼簾,石獅靜立,盆栽蔥蘢,游客們在牌匾下合影留念。熱鬧之外,他仿佛看見天寶十四年的那個夏天,杜甫踏著同樣的步履,走進舅父崔頊的宅院。那時的杜甫,還未被戰(zhàn)亂撕碎衣襟,還未在泥濘中捂住啼哭女兒的嘴。他只是個歸寧的外甥,滿懷欣喜地看著雨落白水,山色空蒙,提筆寫下:“碧山晴又濕,白水雨偏多?!?lt;/p> <p class="ql-block"> 穿過幾道回廊,他來到一處靜謐的園林。中央石碑上刻著“草堂故居”四字,左側(cè)茅屋低矮,右側(cè)亭子簡樸,小徑蜿蜒,綠意深濃。這里沒有喧囂,只有風(fēng)吹竹葉的沙沙聲。我坐在亭中石凳上,恍惚間,仿佛聽見了《九日楊奉先會白水崔明府》的吟誦聲:“坐開桑落酒,來把菊花枝?!蹦鞘侵仃柤压?jié),親友相聚,月光如洗,酒未盡,話已暖。那時的杜甫,尚能笑談風(fēng)月,尚不知山河將傾。</p> <p class="ql-block"> 池塘如鏡,亭影倒映,幾塊青石點綴岸邊。幾位游人坐在亭中休憩,神情安然。他凝望著水面,卻看見另一片波光——那是白水河的浪花,在詩人的記憶里翻涌不息。他曾在此避亂,也曾在此逃亡。從“高齋坐林杪”的暫安,到“夜深彭衙道”的倉皇,短短一年,人間換了模樣。而草堂今日的寧靜,竟像是對那段顛沛歲月最溫柔的撫慰。</p> <p class="ql-block"> 書房里,一張木質(zhì)書桌靜靜佇立,文房四寶整齊擺放,窗外綠植婆娑。高俊彥先生仿佛看見杜甫伏案執(zhí)筆,燭火微搖。他寫喜雨,寫重陽,也寫兵氣漲林巒的驚心。那些字句,不是風(fēng)花雪月的點綴,而是從血與火中淬煉出的詩史。而今人所見的書桌,雖非當(dāng)年舊物,卻承載著同樣的文脈——一筆一劃,皆是心事。</p> <p class="ql-block"> 竹林深處,一塊石碑靜靜矗立,上面刻著古詩,字跡略顯風(fēng)化,卻依舊清晰可辨。竹影婆娑,光影斑駁,仿佛時間在此停駐。他走近細(xì)看,雖非《彭衙行》全文,卻似能聽見那句“癡女饑咬我,啼畏虎狼聞”的悲鳴。這是詩人最痛的詩句,也是最真的詩句。而草堂將它藏于竹間,不張揚,卻深沉。</p> <p class="ql-block"> 另一處,一首《白水明府舅宅喜雨》被完整鐫刻于景墻之上。雨后初晴的意境躍然眼前,那不僅是自然的恩澤,更是對一位清廉縣尉的禮贊。杜甫寫雨,實則寫人;寫景,實則寫心。今日讀來,仍能感受到那份由衷的喜悅——那是亂世前最后的安寧,是詩人筆下最明亮的一瞬。</p> <p class="ql-block"> 《白水明府舅宅喜雨》寫于天寶十四年夏,正是安史之亂爆發(fā)前幾個月。杜甫在舅父治下的白水,看見百姓安居,政通人和,于是以詩記喜。詩中“精禱不昧,歡娛將謂何”,既是對天降甘霖的感恩,也是對良政的禮贊。這首詩,是杜甫少有的輕快之作,卻也因此更顯珍貴——它記錄了一個即將消逝的太平年代。</p> <p class="ql-block"> 而《白水縣崔少府十九翁高齋三十韻》,則寫于亂世初臨之際。昔日的高齋,已成避難之所。詩中“兵氣漲林巒,川光雜鋒鏑”,字字如刀,割開盛世幻象。杜甫坐在高齋之上,望見的不再是山水清音,而是鐵馬云霧、胡羯強敵。他的筆,從此轉(zhuǎn)向沉郁,轉(zhuǎn)向憂國,轉(zhuǎn)向千秋萬代的回響。</p> <p class="ql-block"> 草堂深處,一塊書法石碑立于金葉紛飛之中,古意盎然,書香彌漫。我站在碑前,忽然明白:杜甫草堂之所以不朽,不僅因它紀(jì)念了一位詩人,更因它收藏了一個人如何在動蕩中堅守良知的全過程。而白水,正是這段歷程的起點與見證——從喜雨的歡愉,到逃亡的凄苦;從親友宴飲,到家國破碎。這些記憶,被草堂以石碑、亭臺、竹影、書案一一收留,化作今日我們腳下的路,眼中的景,心中的詩。</p> <p class="ql-block"> 白水不在成都,但白水的雨、白水的月、白水的路、白水的人情,早已隨詩人的腳步,流淌進了這座草堂的每一片葉脈、每一寸泥土。青山繞綠水,詩魂貫古今——這不僅是對杜甫的禮贊,更是對所有在風(fēng)雨中仍不忘提筆之人的致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