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故人:四，阿志師傅金山真人 <p class="ql-block"> 第四位故人，阿志師傅，是我心中早已注定要落筆的人。她與招友師傅、金發(fā)師傅同屬總務(wù)科，再加上我這個編外的“掛名弟子”，我們幾人便悄然結(jié)成了“上于幫”——那片曾獨立成縣、后并入紹興的故土，藏著我們共同的鄉(xiāng)音與歲月的回響。</p><p class="ql-block"> 一踏入辦公室，濃濃的上于口音便裹著上海話在空中交織，親切得如同灶膛里跳動的火苗。而阿志師傅的鄉(xiāng)音最是醇厚，一開口，便如老屋灶頭邊慢煨的湯，溫潤綿長，煙火氣里透著人情的暖意。</p><p class="ql-block"> 后來才知，她不僅言語有根，心底更藏著一座越劇的戲臺。她癡迷越劇，癡迷得專注，癡迷得久遠(yuǎn)。退休之后數(shù)十載，她請樂師、組班子、學(xué)唱腔，縱使天生嗓音沙啞，也從不減半分執(zhí)著。她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唱得深情，不為炫技，只為心之所寄。那不是表演，是生命里開出的一朵花，是歲月深處不肯熄滅的光。她講起戲文來，如數(shù)家珍，仿佛劇中人皆是親眷，一折一出，娓娓道來，眉目生輝。偶爾興起，便輕聲哼唱幾句，聲音雖不嘹亮，卻如細(xì)針扎進心坎，真摯得令人動容。我每每靜聽，總覺肅然起敬——這哪是尋常愛好，分明是一生的修行，是靈魂的歸處。</p><p class="ql-block"> 阿志師傅從不被“師傅”二字所囿。八十年代，她與我們年輕人一同走進業(yè)余學(xué)校，硬是憑著毅力考下了《工業(yè)會計》證書，令人欽佩。她育有二子，長子在證券公司任講師，次子年輕時便帶領(lǐng)大學(xué)生赴新加坡參加“獅城舌戰(zhàn)”，辯才縱橫，后又成為律師界翹楚。旁人贊她教子有方，她卻淡然一笑：“孩子自己爭氣。”可誰不知，那“爭氣”背后，是她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言傳身教，是無數(shù)個夜晚燈下的陪伴與堅守。命運待她并非全然溫柔。晚年喪偶，又因摔傷住院，可她從不哀嘆，臉上始終掛著那抹從容的笑意，宛如秋日里曬著太陽的老墻，靜默卻堅韌。她常對我們這些晚輩說：“日子要往前看，歪理要敢碰，但心要穩(wěn)?！痹挷欢啵瑓s字字如釘，深深嵌入我心。</p><p class="ql-block"> 她是我生命中真正的忘年交，是風(fēng)雨中不動的岸。我常去看她，哪怕只是閑話家常，也覺心安。</p><p class="ql-block"> 她記人，更記情。我女兒年幼時，她悄悄托人捎來幾塊上等絲綢料子，我讓妹妹縫成紅花紋的連衣裙，還有一件本色雙縐綢的長袖襯衫，領(lǐng)口綴著細(xì)巧花邊，孩子穿了多年仍珍愛如初。</p><p class="ql-block"> 春節(jié)前，阿志師傅剛過了九十周歲生日，我抽空去探望，她執(zhí)意留飯，我因事推辭，她也不強求，只笑著送我到門口，輕輕一句：“常來啊。”那聲音，如今回想，竟似訣別。未曾想，那一面竟成永別。</p><p class="ql-block"> 年里接到她兒子消息，說她走了，前后不過十余日。我怔在原地，心如被重錘擊中，痛得說不出話。走得那樣匆忙，連一句再見都未及說出口。</p><p class="ql-block"> 如今，阿志師傅已不在，可她的音容笑貌，仍時時浮現(xiàn)在眼前。她像一棵老楓樹，歷經(jīng)風(fēng)霜，卻始終挺立，枝頭還掛著被暖陽染透的紅葉。秋去春來，歲月流轉(zhuǎn)，可有些顏色，永遠(yuǎn)不會褪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