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十、恩威并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高宗命翰林院擬旨之際，張龍、張勇二人相視一笑，心中暗自欣喜。一來為忠義軍眾將士得蒙朝廷嘉獎而欣慰，二來更因聽聞主將父母及未婚妻家眷下落而雀躍——端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早朝既散，已近午時。二人叩拜高宗，山呼萬歲：“陛下圣明！忠義軍上下誓死效忠陛下，定當竭力穩(wěn)固江山社稷，安撫黎民百姓！”又逐一拜別殿中文武百官，出了皇城便急急忙忙一路打聽，直奔沈府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出得宮門，應天府街市已是一派喧鬧喜氣。沿街朱門粉壁的商戶門前，盡掛著大紅燈籠，好些門楣上還系著五彩綢帶，迎風飄展。街面鋪著一層鞭炮紙屑，硝煙味兒尚未散盡，市井間叫賣聲、孩童嬉鬧聲、商鋪算盤聲交織一處，熱鬧非凡。張龍瞧著這光景，忍不住對張勇道：“看來朝廷嘉獎忠義軍的消息，已然傳開些許，連應天的街面都添了這般喜氣！”張勇點頭附和，腳步又快了幾分：“正是！這般太平氣象，更盼著早些尋到主將家眷，讓他們也沾沾喜氣！”二人一邊說著，一邊繼續(xù)打聽沈府去處，一路尋了一個多時辰，終是到了沈府府宅門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人跨步進了沈府大門，穿過栽著花木的庭院，只見正廳之內，沈仲海正與張遠山一家圍坐茶桌旁，面前攤著一張簡略輿圖，沈君桐與丫鬟小翠亦在一旁相陪，眾人正低聲商議返程之事。忽聽管家來報，有東昌客人來訪，眾人遲疑間，抬眼望去，只見二人均穿著官服：前頭一人虎背熊腰，面闊腮方，環(huán)眼炯炯，虬髯倒豎，殺伐氣凜冽；后面一人身形精健，面容冷峻，目銳須短，透著沉穩(wěn)干練的悍勇。張勇上前一步，拱手高聲問道 ：“敢問老伯可是沈仲海沈員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沈仲海見二人一個威猛不凡，一個衣著體面，口音又帶著濃重的東昌鄉(xiāng)音，連忙起身離座回禮，滿臉疑慮道：“正是在下。敢問兩位客官，自何處而來，有何貴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哎呀，老伯父！可算尋著你們了！”二人放聲大笑，張龍抱拳自報家門，聲如洪鐘：“我等是山東忠義軍的張龍、張勇，奉主將張文生將軍之命，特來應天府。沿途四處打探二位老伯與家眷下落，不期在大殿之上，竟得知諸位均安置在此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沈仲海一聽，臉上頓時喜開顏笑，連忙伸手讓座：“啊呀，原來是忠義軍的二位將軍！快請上座，快請上座！一路辛苦！不知我那文生賢侄，他近來可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沈君桐聞言，本就滿是期盼的眼神更亮了幾分，靜靜立在一旁，屏息等著二人細說張文生近況；小翠也在旁邊踮著腳，滿臉好奇地打量這兩位從東昌來的將軍，尤其對著張龍那威猛模樣，悄悄吐了吐舌頭，又趕緊縮了回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張龍拍著胸脯，朗聲笑道：“老伯父只管放心！咱們主將可好著呢，身子壯得如牛，上陣殺敵勇猛無比，便是俺老張，也未必是他對手！”一句話說得眾人哈哈大笑。張遠山夫婦更是喜出望外，張遠山捋著頷下胡須連連大笑，張母拉著張勇的手，眼眶泛紅道：“多謝二位將軍！文生安好，便是我張家天大的福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落座寒暄片刻，沈仲海便指著桌上輿圖，開口道：“二位將軍來得正好！我與親家正商議著，文生已收復東昌府，故土已定，咱們這一家子也該早日收拾行裝返程。一來能重整家業(yè)，二來也能早些與文生團聚！”張遠山夫婦連連點頭，張母拉著沈君桐的手，笑著補充：“是啊，君桐這孩子，日夜盼著文生，咱們早回去一日，也能讓孩子們早些了卻心愿?！鄙蚓┞勓裕橆a微紅，低頭抿唇一笑，指尖輕輕絞著衣角，輕聲附和：“是啊，能早些回東昌，看看故土重整的模樣，再好不過了?！毙〈湟苍谝慌源钤挘骸肮媚锱芜@一日盼了許久，回去了便能見到文生官人，多好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見此情形，沈氏夫婦當即吩咐下人備宴，一來為二位將軍接風洗塵，二來也算為自家返程之事添些喜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多時，正廳宴席便已備好。席間張遠山、沈仲海輪流執(zhí)壺，說著東昌府舊事，聊著忠義軍收復失地的戰(zhàn)績，觥籌交錯間，盡是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歡聲笑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沈君桐端坐席間，亦是喜笑顏開，時不時起身執(zhí)壺，為二人斟酒致謝，謝他們跋山涉水，送來文生的真切消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正談笑間，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一行身著御內宮侍服飾的人徑直入院，為首的內侍清了清嗓子，高聲唱喏 ：“張遠山、沈仲海夫婦及家眷接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眾人皆是一愣，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隨即滿是詫異。張遠山、沈仲海不敢有片刻耽擱，連忙率全家步入院中，恭恭敬敬伏跪在地。內侍展開明黃圣旨，朗聲宣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昔朕脫險自金營，途經(jīng)東昌府，暈厥于野。沈氏女君桐救朕，送于張遠山家靜養(yǎng)。二府未知朕之身份，悉心照料，臨行贈銀為盤纏，其忠義不圖報，雖無扈蹕之名，實有從龍之功。今其裔張文生，率師收復東昌等府縣，挫寇安民，厥功甚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朕推恩及親，特封：張遠山為承務郎，張母為孺人；沈仲海為登仕郎，沈母為孺人；沈君桐為孺人。著應天府尹妥為安置二府家眷于應天，按月優(yōu)給米糧布帛，每季赴府衙報備。所賜榮銜，準其子孫承蔭。欽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眾人伏跪在地，心頭驚濤駭浪翻涌不休。沈君桐與兩家長輩猛然醒悟：“當年救下的，竟非尋常路人，原來是當今圣上！怪不得前番那般大費周章，耗了許多人力物力，將我等從東昌一路護送到應天，安置的宅院又這般雅致奢華！”更讓他們心頭一沉的是，方才還興致勃勃商議返程東昌，圣旨卻明言“妥為安置于應天”，連季度報備都做了硬性要求，這歸鄉(xiāng)的念想，竟被一道圣旨生生打斷。張龍立在一旁，銅鈴般的眼睛微微一瞇，臉上的喜色漸漸褪去；張勇也皺起眉頭，暗自盤算——二人本是來報平安、尋家眷、再接家眷，未料朝廷竟有這般安排，一時不知該如何向主將復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內侍見眾人久久伏跪在地，神色怔忪，便笑盈盈催促道：“沈員外、張員外，快些接旨?。∧皇翘於骱剖?，竟讓你們歡喜得忘了起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張遠山這才回過神來，連忙率眾人起身，雙手恭恭敬敬接過圣旨，躬身道：“蒙陛下垂憐厚愛，封賜草民及親家一家。草民等一時惶恐失態(tài)，還望公公莫要見怪?！?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沈仲海見狀，忙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遞到內侍總管手中，陪笑道：“公公一路辛苦，且到草堂一坐，吃杯薄酒歇息片刻如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內侍總管將銀子揣入袖中，擺手道：“沈員外不必客氣。陛下一則感懷往年救助之恩，二則體恤軍屬民情，方特頒此旨。你們日后盡心忠君愛國便是。時辰不早了，咱家還要回宮復命。對了，圣旨所言，每季須赴應天府衙報備安好，切記不可延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眾人連連稱是，恭恭敬敬送內侍一行出了府門，直至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盡頭，方才緩緩回身。此時，正廳內的宴席尚溫，可眾人臉上的歡喜，早已蕩然無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眾人重回府中，一時之間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沈君桐更是面露難過之色，眼圈微微泛紅。張遠山長嘆一聲，緩緩說道：“文生率眾將士連克魯西數(shù)個府縣，忠義軍如今已達數(shù)萬之眾，聲勢日漸浩大。陛下恐是揣測日后山東忠義軍難以節(jié)制，故特意封賜文生家眷，實則是將我們留在應天府，充當人質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張龍聽到這話，頓時怒火中燒，憤憤不平地喝道：“這皇帝小兒，心眼子又小又多！我們前方將士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浴血奮戰(zhàn)為他賣命，他倒好，處處提防我們！這可如何是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張勇連忙按住他的胳膊，沉聲道：“兄弟莫急，此事事關重大，需從長計議！”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從長計議到哪個地步啊！”張龍一把甩開他的手，急聲說道，“不如今晚便收拾妥當，悄悄返回東昌！難不成他們還敢攔著？即便攔著，也得問問俺老張手里這把刀答應不答應！”說罷，“唰”地抽出腰刀，刀光出鞘，銀光閃閃，嚇得小翠慌忙閃到一旁，臉色都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張勇眉頭皺得更緊，勸道：“兄弟，今日不比往昔。我二人在應天孤掌難鳴，獨木難撐。況且沈、張二府人員眾多，目標太大。如今應天府必定布滿眼線，說不定還未踏出府門，便被官兵堵在家中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張龍聽他說得在理，一腔怒火無處發(fā)泄，只得憤憤地將腰刀入鞘，刀柄與刀鞘碰撞，發(fā)出“嗆啷”一聲清脆響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時，沈君桐緩緩起身，抬手拭了拭眼角，環(huán)顧四周，朗聲說道：“爹爹、娘親，伯父、伯母，兩位將軍，方才大家說的沒錯。圣上怕是忌憚山東忠義軍漸漸勢大，特以封賞為名，將沈、張二府家眷留在應天，名義恩賞，實則人質！不過，為了文生哥，也為了我們沈、張兩家周全，我們可暫時留在應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留在應天？姑娘，你說的是真的？”小翠滿腹疑慮地看著她，滿臉不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正是。”沈君桐點頭，語氣堅定，“我們不但要留在應天，更要嚴格依照圣旨行事，按季到府衙點卯報備。這般一來，便不會給那些別有用心之人落下口實，也能讓文生哥在前方安心抗擊金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眾人聽到這話，皆是一愣，隨即紛紛點頭表示同意，覺得這是眼下唯一穩(wěn)妥的法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可是，這般一來，就苦了你和文生這兩個孩子了！”張母緊緊牽著沈君桐的手，心疼不已地說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母，無妨?！鄙蚓\然一笑，語氣溫靜卻帶著剛毅，“亂世里，尋常百姓只求三餐溫飽，反倒少些牽絆。我等蒙了這圣恩，看著風光無限，實則半點不由人。眼下只要闔家安好無恙，其余的難處，慢慢總能尋到法子化解。”</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