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靜， 日高未起， 枕上酒微醒。
The riverside breeze is calm. The sun is high, yet I haven't risen. Waking up slightly tipsy on the pillow.
——宋·秦觀《滿庭芳·紅蓼花繁》 <p class="ql-block"> 檐角的風鈴在風雨中飄搖著，發(fā)出脆耳的“鈴鈴”聲，我被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古箏曲吵醒，我習慣性地立馬起身。</p><p class="ql-block"> 鴇母李貞麗對我們這些新招募的丫鬟女婢要求非常嚴格，光端茶倒水這么簡單的事就培訓了一整天。</p><p class="ql-block"> 素來在母親身邊被寵溺的我，總算是嘗盡了管教的嚴苛和犀利的刻薄言語?？粗d母對我們的態(tài)度和對李香君的諂媚討好，心里翻江倒海，說不出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自小在父母身邊也是嬌寵貴女，如今寄人籬下，恨不能插翅逃離，奈何虎視眈眈的龜公，還有白紙黑字的契約，鴇母早就把所有的厲害關系和逃離的責罰說的一清二楚，不僅禍及池魚，恐怕有性命之憂。</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背地里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把那十八般武藝學精通。所幸的是我有在李香君身邊服侍的良機。</p><p class="ql-block"> 但是事情遠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簡單，作為名妓，她日夜顛倒的周旋于富紳高官中，尤其是炎炎夏日，幾乎都是丑時、寅時才能入睡。</p><p class="ql-block"> 每日早起時伺侯她梳妝打扮，沐浴更衣，還要寸步不離左右，一切唯她馬首是瞻，我還盡力模仿她的言行舉止，畢竟她的所學都是經過名師指點的。</p><p class="ql-block"> 她的所見所聞所感，都給人一種自信果敢的女俠風范，聽說鴇母李貞麗也是這樣的女俠品行。</p><p class="ql-block"> 雖然我只是一個卑賤的丫鬟，但是也明白，凡事都要為主子考慮周到，關鍵時候也可以幫主子出謀劃策，躲過沒有必要的糾纏。</p><p class="ql-block"> 李香君八歲那年的家庭巨變，在孤苦無依的情況下，在人生地不熟的秦淮，到如今小小年紀就已經在風月場中獨樹一幟，堪稱表率。</p>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
The green mountains share the same clouds and rain; the bright moon has never belonged to just one town. <p class="ql-block"> 都知道小主李香君擅長彈琵琶，但是她的古箏也是一流，真心羨慕她的絕頂聰明，更可貴的是她對我這樣一個身份卑微的丫鬟從未顯擺自己。</p><p class="ql-block"> 她把我當作姐妹一樣，因此在和她相處的那幾年的時間里，我的文采和琴藝都得到她的傾囊相授。</p><p class="ql-block">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不僅照顧她所有的飲食起居，還幫她回復許多愛慕者的情書，我模仿她的筆跡與語氣都到了以假亂真的境地。</p><p class="ql-block"> 她的香閨繡閣里不掛胭脂水粉，只掛她自繪的《寒江小泛圖》，節(jié)儉樸素是她一貫作風。</p><p class="ql-block"> 我和一些丫鬟奴婢們也經常私底下談論各自的主子，都覺得我的主子與眾不同，一直到她十六歲這年遇見她的真命天子。</p><p class="ql-block"> 侯方域是河南商丘人，聽說不僅是才子，還出自名門，人稱“四公子”之一。主子遇見他之后，命運開始改寫。</p><p class="ql-block"> 小主在青樓中“梳攏”（形同非正式嫁娶），此后兩人合居一處，再也不必與其他男人周旋。</p><p class="ql-block"> 可是事后沒多久，那日晚間他們之間發(fā)生一次爭吵，言語中仿佛聽到他們說到阮大鋮，此人慣見風使舵，是個“有才無德”之人。</p><p class="ql-block"> 原來這次“梳攏”所需的銀兩都是這阮大鋮所贈，主子聲色俱厲的苛責侯方域，然后四次處籌備銀兩，把那筆錢還清。</p><p class="ql-block"> 誰知道此舉卻為小主埋下禍根，南明弘光朝時，阮大鋮官至兵部尚書，大肆迫害復社人士。</p><p class="ql-block"> 他誣陷侯方域通敵，逼得侯方域逃亡河北；同時派人捉拿小主，小主李香君為守貞節(jié)，以頭撞柱，血濺桃花扇，這就有了后來的《桃花扇》。</p><p class="ql-block"> </p> 煙雨海棠花，春夜沈沈酌。
——宋 · 吳潛《卜算子·賞海棠》
Crabapple blossoms shroud in misty rain's haze,Savoring wine through the spring night's silent gaze. <p class="ql-block"> 自從他們兩個朝夕相伴，形影不離之后，鴇母李貞麗見我有幾分姿色和才藝，于是便讓我開始技藝修行。</p><p class="ql-block"> 從貼身侍女到“學伎丫鬟”我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從小主李香君身上我學到很多東西，包括她的識人術。</p><p class="ql-block"> 不過我不會像她那樣剛烈自見， 有些事可以處理的圓滑通融，不必咄咄逼人，更不會以卵擊石去硬拼。</p><p class="ql-block"> 如今時局動蕩，明朝岌岌可危，而小主李香君的男人侯方域已經逃離南京，小主堅守媚香樓，苦等君歸來。</p><p class="ql-block"> 想起那日陪著小主李香君送他到桃葉渡的情景，她彈著琵琶為他送行，還許下“夫走后，妾不復彈”的誓言。</p><p class="ql-block"> 從此，小主李香君便閉門謝客，不再與其他文人雅士應酬，滿心等候侯方域歸來。</p><p class="ql-block"> 可奈何賊心不死的阮大鋮又借圣諭將她選入南明宮中做歌女，我卻留在媚香樓另起爐灶。</p><p class="ql-block"> 這一年清兵攻破南京，城中一片混亂，燒殺搶掠不斷。媚香樓被清兵焚燒摧毀，昔日的畫舫笙歌、叢蘭畫壁都不復存在。</p><p class="ql-block"> 而我趁人不備時，僥幸逃出媚香樓。待逃回家中時，卻發(fā)現人去樓空，大雜院的叔伯祖父母也早就無影無蹤。</p><p class="ql-block"> 秦淮河畔的河房被洗劫一空，綢緞、瓷器被肆意丟棄，街頭商鋪被砸毀，滿城血雨腥風。</p><p class="ql-block"> 我望著那秦淮河被染紅的河面，憶起昔日繁華，看著自己風華正茂的年紀，恐被清兵侮辱，縱身一躍，跳進秦淮河。</p><p class="ql-block"> 我以為此生如蜉蝣，再無還生之時，誰知道卻被人救起，醒來時卻發(fā)現是小主李香君，身邊還有她師父蘇昆生。</p><p class="ql-block"> 從此之后我跟著小主，隨著逃難人群去往蘇州，彼時她與也在南京的侯方域近在咫尺卻未能相見。</p> 煙暖雨初收， 落盡繁花小院幽。
The mist is warm as the rain stops,All the blossoms fall in the quiet courtyard.
——清·納蘭性德《南鄉(xiāng)子》 <p class="ql-block"> 順治二年，李香君轉至棲霞山葆真庵，和同為秦淮八艷的卞玉京相伴，自此我也出家為尼，在這亂世中清守流年。</p><p class="ql-block"> 不久后侯方域在棲霞山尋到了她，二人一同渡江前往侯方域的老家河南商丘。</p><p class="ql-block"> 她隱瞞歌伎身份，以“吳氏”之名做了侯方域的妾，住進侯家西園翡翠樓，而我再也沒有陪伴在小主李香君身邊，只是衷心祝福有情人終成眷屬。</p><p class="ql-block"> 我出家為尼的法號叫“靜心”，每日與經書為伴，與佛同眠，日子過得雖然清貧，卻也愜意。</p><p class="ql-block">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這年“無冕之皇”多爾袞病逝，小順治帝親掌大權，為安撫漢人士族，順治帝沿用明制設內閣、六部，開科舉取士。</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棲霞山葆真庵香火清冷的日常，與主持卞玉京的煮茶清歡的時光，恪守“女道住持，從不留客”的規(guī)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在棲霞山桃花澗旁的山林間，遠離紅塵各種紛擾，前世的記憶從序幕到散場，我的青春從聲色犬馬，到國破家亡，直至青燈古佛，以一顆出塵遁世幽居之心，最終與棲霞山葆真庵湮沒于歷史長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生逢亂世的女子，即便是青春年華獨占春色，終究還是香消玉損，如果是出身富貴官宦之家，尚有一席之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而出身卑微或遭巨變的紅顏，最終多是薄命佳人，任憑你才華橫溢，始終無法與命運抗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不是紅顏，卻出身寒門亂世，以一粒塵埃的姿態(tài)，在紅塵中芳華落幕，與名妓們短暫的邂逅，雖無人識我，至少我曾經來過這個世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靜靜的徜徉在山水間，朝看云收云散，暮看日落星辰，從明朝到清朝，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過客，如此而已。</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