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在西域鋪展開它最蒼勁的骨骼，而木吉，是這片骨骼上一處不曾愈合的、仍有余溫的傷口。我們的車子在帕米爾高原的褶皺里顛簸了許久，直到視野里只剩下天穹的藍(lán)與荒野的赭黃，直到我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無邊的洪荒吞沒時(shí)，那片大地深處的火焰，才終于吝嗇地向我袒露了一角。 它不是想象中噴薄的、暴烈的山，而是一片沉郁的、匍匐著的巨大傷疤。大地在這里仿佛被一種蠻力硬生生撕開，露出了底下滾燙的、色彩斑斕的臟腑。我站在這片瘡痍的邊緣，竟感到一種近乎褻瀆的靜默。 它不是想象中噴薄的、暴烈的山，而是一片沉郁的、匍匐著的巨大傷疤。大地在這里仿佛被一種蠻力硬生生撕開，露出了底下滾燙的、色彩斑斕的臟腑。我站在這片瘡痍的邊緣，竟感到一種近乎褻瀆的靜默。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一個(gè)仍在呼吸的火山口。它不大，更像大地一個(gè)慵懶的哈欠。洞口邊緣，土壤被硫磺染成刺目的金黃，卻帶著一種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我蹲下身，將手掌撫摸著冰冷的砂巖表面，一股扎實(shí)的、滾燙的暖意便熨上掌心。這熱量，不是太陽給予的，它來自腳下深處，來自地球依然跳動(dòng)的心臟。這一刻，我觸摸到的，是這片古老高原的體溫，是它不曾死去的、沉睡中的脈搏。 此時(shí)陽光卻從陰云中沖出，抬眼望去，遠(yuǎn)處，十八座雪山羅漢一字排開，披著亙古的冰雪，在藍(lán)得發(fā)脆的天幕下，靜默如諸神。它們那極致的白與冷，與眼前這片火山的極致的彩與熱，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對照。一邊是永恒的凝固，一邊是緩慢的流動(dòng)；一邊是絕對的秩序，一邊是混沌的創(chuàng)造。而我，就站在這冷與熱、靜與動(dòng)、生與死的交界線上。 風(fēng)從雪山頂上吹來，帶著冰屑的鋒利，掠過這片斑斕的土地，卻吹不散那沉甸甸的銹蝕氣息。我忽然覺得，時(shí)間在這里失去了它線性的意義。那噴涌的火山也許是百萬年前的往事，但那蒸騰沾染的赭黃、紫褐，這濃烈的色彩，卻分明訴說著“此刻”的在場。遠(yuǎn)古與當(dāng)下，在此處疊壓在一起，凝固成這驚心動(dòng)魄的斑斕。 我來時(shí)，以為會(huì)看到一片死寂的荒蕪。離去時(shí)，方知這里涌動(dòng)著的，是一種更為深沉、更為可怖的生機(jī)。它不孕育綠草與牛羊，它只孕育色彩、熱量與關(guān)于創(chuàng)世與毀滅的、無聲的寓言。這木吉的斑斕，是大地袒露的真身，是一首用火、硫磺與礦物寫就的、古老而滾燙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