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湖山之間,有一座東山 <p class="ql-block">蘇州西南,太湖浩渺,煙波萬頃。沿水路而行,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游,不多時便見一座三面環(huán)湖、一面連陸的半島靜靜臥于湖東——這便是洞庭東山,亦稱東山鎮(zhèn)。它距蘇州城區(qū)三十七公里,總面積九十六點六平方公里,常住人口五萬三千余。北亞熱帶濕潤的季風(fēng)與太湖特有的小氣候,將這里調(diào)和成四季溫和、空氣潤澤的宜居之地。 </p> <p class="ql-block">東山不單是自然形勝,更是人文淵藪。它像一枚嵌在湖光山色間的玉佩,千百年來涵養(yǎng)著耕讀傳家的氣質(zhì)。莫厘峰拔地而起,為東山主峰,自古是登高望湖的勝地;山麓散布著紫金庵的彩塑幽光、寒谷寺的晨鐘暮鼓、靈源古寺的梵音回蕩……而在市鎮(zhèn)中心的人民街上,曾經(jīng)坐落著一座融信仰與教化于一身的古老宮觀——文昌宮。它既是文運的象征,也是古鎮(zhèn)教育傳統(tǒng)的活水源頭。 </p><p class="ql-block">對我而言,文昌宮不僅是一處地理坐標(biāo),更是我童年讀書的地方。它的名字,連同那一縷縷書聲與香火,早已滲入我的血脈,成為生命底色的一部分。 </p> <p class="ql-block"> 二、從宮觀到學(xué)堂:文脈的接力 </p><p class="ql-block">清雍正年間,約一七二三至一七三五,士紳們懷著敬惜文運之心,筑起文昌宮,主祀文昌帝君與魁星,并在院內(nèi)設(shè)義學(xué),供鎮(zhèn)上子弟祭拜、講學(xué)、備考。院落方正,前有文昌殿巍然,后有魁星閣凌虛,廂房作講堂與藏書之用,宮前泮池映著天光,牌坊肅穆如儀。宮旁鑿有文昌井,開于清同治八年,因近文昌宮得名。井沿青石上深淺不一的繩痕,是舊時師生日日提水飲用的生活印記,像時間的掌紋,默默訴說往昔的樸素與勤勉。 </p><p class="ql-block">一八一八年,鄉(xiāng)賢徐學(xué)巽與太湖同知羅琦共創(chuàng)仰云書屋,這便是東山實小的前身。其后學(xué)校數(shù)易其名——五湖書院、養(yǎng)正學(xué)堂、東山鄉(xiāng)立兩等小學(xué)、文昌小學(xué)(民國)、東山中心小學(xué)(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初)、東山實驗小學(xué)、江蘇省吳縣東山實驗小學(xué)……每一次更名,都是一次文脈的接力,像一條不息的河,從清代流到今天。 </p><p class="ql-block">我童年入學(xué)時,它已是鎮(zhèn)上最有聲望的中心小學(xué)。那時的師資力量雄厚,許多教師畢業(yè)于蘇州乃至省內(nèi)師范名校,教學(xué)一絲不茍,治學(xué)嚴(yán)謹(jǐn)認真。校園的青磚墻、木格窗、磨得光滑的石階,都在無言地印證著這份分量。 </p> <p class="ql-block"> 三、校園里的歲月信物 </p><p class="ql-block">校舍會老去,校址會變遷,但有些東西,卻在時光里愈發(fā)沉靜、愈發(fā)深情。 </p><p class="ql-block">走進曾經(jīng)的校園,首先撞入眼簾的是兩株銀杏——那是一八四〇年“仰云書屋”首屆畢業(yè)生親手栽下的,至今已一百八十五個春秋。它們并肩而立,如兩位緘默的長者,看春芽吐翠,看秋葉鋪金,看一屆屆孩子背著書包跑過樹下,笑聲在葉隙間跳躍。 </p><p class="ql-block">行至仰云亭畔,一株古紫藤正舒展虬勁的枝蔓,花開時節(jié)如紫色云霞覆滿亭角。它源自東山老街千年古藤的分株,與文昌井遙相呼應(yīng),清香浮動,似在低訴百年故事的綿長。 </p><p class="ql-block">校園里曾有一座城隍廟與一座尼姑庵,隨著歲月流逝,它們早已湮滅在塵煙里??蓶|山人依舊守著一份舊習(xí)——每逢農(nóng)歷初一、十五,會到學(xué)校大門西側(cè)燃一炷香?!耙苍S對于崇文重教的東山人來說,教育才是他們寄托精神信仰的根本?!边@份跨越時空的執(zhí)念,讓舊址的空地依舊溫?zé)帷? </p><p class="ql-block">在這里讀過書的,不乏日后在各行各業(yè)留下印記的人——鄭斯林、朱森林、葉緒華、葉緒泰、蘇惠漁……他們的名字,與銀杏的年輪、紫藤的花影、井沿的繩痕一起,織成東山教育的錦繡長卷。 </p> <p class="ql-block"> 四、消失與永存 </p><p class="ql-block">文昌宮的主體建筑,早在上世紀(jì)民國改建學(xué)校時便已拆除;而近年,隨著城鎮(zhèn)規(guī)劃的推進,這所承續(xù)百余年教育的學(xué)校也被整體拆遷,原址化作一片平整的空地。如今僅存一塊“文昌宮”舊匾,被文保部門悉心收藏。更多的,是人們的記憶——尤其是我們這些曾在這里讀書的人。 </p><p class="ql-block">我還記得校門口那條窄窄的石板路,春雨過后泛著溫潤的光;記得教室里那張厚實的木講臺,粉筆灰在斜陽里飛舞成細碎的金粉;記得泮池的遺跡或許在某個角落被填平,成了操場的一隅。對我來說,文昌宮不是史冊里的冷名詞,而是我人生最初的課桌與鈴聲,是第一次被老師叫起回答問題的心跳,是伙伴們在課間追逐的笑語。 </p><p class="ql-block">它的獨特,在于經(jīng)歷了兩次消失:一次是宮觀轉(zhuǎn)為學(xué)校,空間功能嬗變;一次是學(xué)校徹底拆除,連承載記憶的實物亦不復(fù)存在。然而,它的精神從未離去——從祭拜文運的殿堂,到瑯瑯書聲的課堂,再到今日空地上的追憶,文脈始終在東山人心中延續(xù)。這是一種“廟學(xué)轉(zhuǎn)化型消失”,讓我們看見江南市鎮(zhèn)的特殊軌跡:信仰與教育是同一條根上開出的兩朵花,當(dāng)外在形態(tài)被時代抹去,根須依舊深扎在人們的記憶與生活里。 </p> <p class="ql-block">五、湖山依舊,書聲在心 </p><p class="ql-block">東山鎮(zhèn)的地位,不止于山水形勝,更在于它千百年來作為“崇文重教”的典范——從文昌宮到仰云書屋,從義學(xué)到現(xiàn)代小學(xué),它把對知識的敬畏與對文化的守望,化作一代代人腳下的路。三面湖光,一面青山,鎮(zhèn)上的石板巷弄、檐角炊煙、書聲瑯瑯,共同構(gòu)成一幅溫潤的人文畫卷。 </p><p class="ql-block">而今,莫厘峰依舊高聳,太湖依舊浩渺,東山的湖山與風(fēng)物安然如昨。只是,當(dāng)我再次望向那片空地,心中涌起的,不只是悵惘,還有一種暖意——因為我知道,那些銀杏還在記憶里青綠,那株紫藤依舊在夢里綻放,那些老師的叮嚀與同學(xué)的笑顏,早已凝成心底不滅的燈火。 </p><p class="ql-block">教育的根,早已越過磚瓦與梁柱,長進我們的骨血。無論殿宇如何更迭,書聲與香火的余溫,都會隨莫厘峰的風(fēng),一代代吹下去。 </p> <p class="ql-block">結(jié)語: </p><p class="ql-block"> 莫厘峰下的文昌宮,殿宇已逝,學(xué)校已拆,但文運與書香的余溫,仍藏在一代又一代東山人的心底。每當(dāng)我望向莫厘峰的方向,仿佛還能聽見,那穿越百年的一聲鐘響與一陣書聲,像湖面的漣漪,輕輕拍打著記憶的岸。</p> <p class="ql-block">莫厘峰下舊黌門,香火書聲共曉昏。 </p><p class="ql-block"> 帝澤滋培青衿夢,奎光照徹玉堂魂。 </p><p class="ql-block"> 百年杏影涵春雨,一徑松風(fēng)憶稚言。 </p><p class="ql-block">故地雖空文脈在,湖山長伴誦聲溫。</p><p class="ql-block">莫厘峰影落書堂,古井繩痕記歲長。 </p><p class="ql-block">銀杏雙擎千載綠,紫藤一抱萬花香。 </p><p class="ql-block">城隍庵外煙猶裊,仰云亭畔夢未央。 </p><p class="ql-block">殿毀堂遷香火在,書聲入水化滄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