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感恩節(jié)快到了，在這里我最想緬懷的，是一對和藹可親的老人——比爾和蓋爾。雖然他們離開許多年了，我仍常常想起他們，就像想念自己的父母一樣。一直想為他們寫點什么，可遲遲未能動筆。回望他們離世前的那十幾年，尤其是每一個感恩節(jié)、圣誕節(jié)，以及中國的春節(jié)，我和家人始終得到這對老人如親人般的關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比爾是美籍華人，蓋爾是美籍德國人。比爾的父母早年來到美國，以洗衣房為生。比爾是六個孩子中的老大，生活艱難。二戰(zhàn)期間比爾想去參軍，卻因年齡不夠未能如愿，直到戰(zhàn)爭結束后才得以去法國的一個軍事基地服役，并在那里認識并愛上了蓋爾，結婚生子。1965年夫妻倆回到美國，他繼續(xù)學業(yè)，她在小學任教，又生了一個女兒。比爾后來在密西根州立大學完成了K–12教育學博士，成為當?shù)貙W區(qū)的學監(jiān)。他們勤勤懇懇，辛苦撫育家庭，一生平凡而光榮。每屆美國總統(tǒng)大選，他們都特別認真。雖然政治立場不同，家里院子里插著民主黨和共和黨兩個牌子，但兩人愛國之心從未分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1986年，比爾和蓋爾到中國做英語教學顧問。見到中國學生們如饑似渴地學習，他們深受感動。回國前的總結會上，他們突然宣布要贊助兩位中國學生去美國讀書。那時他們的家庭并不富裕：兩個孩子正在上大學，房子又被雷擊著火急需修繕，手頭并無多少積蓄。但兩位老人商量后，決定擔保中國學生在美國的全部吃住。這份無私的幫助，讓兩家中國學生來美讀書的夢想成真，而我們有幸成為其中之一。</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老人，真摯的朋友</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多少年來，比爾和蓋爾一直無微不至地關心著我們。每年圣誕節(jié)，我們都會收到他們寄來的禮物，而其中兩樣從不缺少：一箱佛羅里達州的甜橘和一籃蓋爾親手做的點心。通常感恩節(jié)剛過，他們的圣誕禮物就到，讓我們早早就感受節(jié)日的愉悅。還有好幾年，我們應邀去他們家過圣誕。他們給我們訂了多年的《消費者》雜志，直到他們去世后的第二年我們仍然收到。每次雜志寄到，我仿佛又看到兩位老人慈祥的面容，一股暖流總涌上心頭。那些年的圣誕節(jié)，我們吃著他們寄來的甜橘和點心，十分感激。他們的關懷讓我們在異國他鄉(xiāng)從未感到孤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們剛到美國時，家里幾乎沒有任何家具，兩位老人便把自己家的東西拿來給我們。一套精致的英國碗具，我們至今還在使用；還有全新的被絮、床單和衣服等。蓋爾送禮物時特別用心，我們從她送的東西里學到許多美國人的生活習慣與風土常識。比爾用自己的新車一步步教我們開車，幫我們買舊車，還陪我們去考駕照。他們待我們如同自己的兒女，幾處房子的門鑰匙都放心地給了我們，讓我們隨時去住、去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春節(jié)，是中國人隆重的傳統(tǒng)大節(jié)，也是海外華人最盛大的節(jié)日。每逢此時，比爾和蓋爾總是邀請我們一道前往蘭辛城中最好的華人餐廳，享受一頓地道的廣東早茶。這一份約定，我們風雨無阻地堅持了那么多年。我記得，在最后的幾年里，比爾患上帕金森癥，走路緩慢，轉身更需要極大的努力。即便如此，蓋爾仍舊堅持開車帶著他，履行這份早茶之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密歇根州接壤世界五大湖之四湖，夏天特別涼爽。兩位老人在北部密歇根湖附近的原始森林里有一塊地和一座別致的度假屋。那塊地是他們的父母早年買下的，房子則是他們和親朋好友們每次來度假時，一點點幫忙、慢慢蓋起來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夏天里，我們差不多每隔一兩年，就會邀請幾家華人朋友去那里住上幾天。那些年的北密旅行，至今難忘。森林小屋的臺燈旁，總放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牛皮封面的筆記本。來度假的親人或朋友們在離開前都會寫上幾句感受。我通常是我們家的執(zhí)筆者，最常寫的就是那一句：謝謝您們，讓我們在這里度過了美好的假日。</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老人，稱職的教育家</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比爾和蓋爾都是教師出身。在與他們的日常交往中，我們常常感到“潤物細無聲”。剛來美國時，我們有許多不懂的地方，他們不厭其煩地解釋：從美國的中小學教育體系到青少年必讀書，從待人接物的禮節(jié)到家庭相處之道，從英語習語到餐桌刀叉的使用方法。蓋爾平常幽默風趣，講故事時表情生動，我們常被逗得哈哈大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引導小孩子讀書方面，蓋爾尤其有方法。記得我的女兒從上學前班起，每年的圣誕節(jié)都會收到她贈送的書籍：從圖畫書到文字書，從繞口令到錄音帶，從簡單故事到系列小說，書籍的難度隨著孩子的成長而層層遞進。蓋爾心靈手巧，針線活特別好。有一年，她送我女兒一套精致的芭比娃娃，娃娃的衣服、鞋帽全是她親手裁縫，還準備了好幾套換洗的。</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老人，中國的知心朋友</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比爾祖籍廣東臺山，1926年出生在美國，不會說一句華語。他知道辛苦的父母來自遙遠的東方中國，他想為中國盡一份力，于是當他有能力的時候，做了對他來說一生最轟轟烈烈的一件事——去中國擔任文化教育顧問。認識我們后，他把自己的英文姓氏抄給我們，讓我們幫他找到對應的漢字。他的中文名字叫伍燦廉。在中國教書時，兩位老人認真學漢語，回來后每次見我們或再見我們，都用中文說：“你好！再見！謝謝！”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認識中國，兩位老人在離開中國之前，特地讓兩個孩子飛來中國，走訪比爾的祖籍地，并與他們一起游覽中國的美麗河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蓋爾從中國回來后的好幾年里，一直在做一本旅行畫冊，里面放著兩人中國之行的見聞和帶回來的小物件，比如機票、公交車票、公園票，還有學校食堂的飯票。蓋爾把這些和照片剪貼在一起，并加上詳細的注解。那趟中國之行令她終生難忘，是她后半生最引以為傲的事情，也是她在教堂里講給朋友們聽的最好聽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再說比爾。中國是他的祖籍地，幾十年來的世態(tài)變遷讓他親眼看到祖籍國從一個被人瞧不起、受欺負的病夫，變成了受世界稱贊的昌盛強國。他自豪、高興，關心中國的時事新聞。每次有報道中國的，他都會立刻打電話給我們講述，并把相關的報紙剪下來寄來。書店里有了新的有關中國的書，他們會買來讀完再給我們，讓我們也看看。</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老人，恩愛的典范</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世上還有比“模范”更好的字眼形容夫妻關系嗎？兩位老人恩愛默契，相濡以沫，結伴一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蓋爾四十多歲時得了乳腺癌，不能工作，比爾為了照顧她提前退休，盡管那時他才剛剛拿到夢寐以求的好工作。他總覺得自己將來會比蓋爾先走，為了給她留下足夠的錢養(yǎng)老和治病，他退休后按州里的規(guī)定只領取了自己養(yǎng)老金的75%，這樣如果先走，蓋爾還能繼續(xù)享受他的養(yǎng)老金。為了照顧蓋爾的治療，他們在溫暖的佛羅里達買了房子，每年十月一到就上路，開二十個小時的車去那邊過冬。到了圣誕節(jié)，他們又慢慢開車回密歇根，與孩子和親戚們團聚。多年來，他們一直這樣循環(huán)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蓋爾的癌癥后來奇跡般消失了，可幾年后，比爾患上帕金森癥，各個感官系統(tǒng)逐漸失靈，病情越來越嚴重。蓋爾成了他的全職護士，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吃藥看病。每次聚會，我看到他們，總會被深深打動。比爾走得慢，蓋爾緊跟在后，她手臂上總挎著一個小籃子，告訴我里面放的是比爾的藥，每隔兩小時就得給他服用。我往籃里瞧，哇，那么多的小藥盒。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清楚掌握所有藥物與時間，這些看似瑣碎的小事，做起來是何等不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看著比爾和蓋爾相互攙扶、照顧、眷愛，我不由得想到那四個字“相依為命”。聽著蓋爾平靜的敘述，我心酸又心疼，他們對我而言，就如同至親的父母一般，我真希望能為他們做點什么，以回報這份超越血緣的深厚情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比爾先離開了，那個星期四，他悄然離世。在葬禮上，蓋爾放了一個捐給“贊助中國教育”基金會的捐款箱，叮囑大家支票不要寫比爾的名字，而是寫教會基金會——這是兩人早已商量好的。三周后的又一個星期四，蓋爾也靜靜離開了。他們的女兒告訴我們，母親只是想去陪父親；朋友說，是比爾太想她了。蓋爾的靈堂里，同樣放著一個小捐款箱，捐給“贊助中國教育”基金會。兩人的骨灰合葬一起，同一天下葬。墓碑前擺著比爾的服役證書和一束鮮花玫瑰。我站在墓前，千言萬語，卻沒能鼓起勇氣在葬禮上講些什么，只能在心里祈禱：愿他們在天堂如在人間般相伴，永遠恩愛。比爾和蓋爾，讓我再次想到中國的古老傳說——梁山泊祝英臺、牛郎織女、天仙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是兩位老人最小的外孫在2021年高中畢業(yè)慶祝會上，為前來祝賀的親友準備的貼心回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是老人生前送給我孩子的禮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緬懷比爾和蓋爾，我思緒萬千。我從他們身上感受到教誨：助人不求回報，做事低調而虔誠。比爾晚年患帕金森，邁一步都要停頓，轉身也要反復調整，卻仍堅持自己行走、自己做事。蓋爾始終耐心地相伴，扶他上下來回，等他完成每一個艱難動作。吃飯時，比爾手抖得厲害，只能斜靠桌邊，卻依舊安靜專注地咀嚼、傾聽。那份平凡中的從容，讓人敬佩。那時我常想：若換成我，能否如此坦然？他的自尊與力量，強大無比。他們讓我明白：人要知足、感恩，多行善事、回饋社會。我覺得此生幸運，總有人在我困難時伸手，也許是冥冥中的庇佑。我愿以他們的方式去幫助別人——這或許就是比爾和蓋爾留給我的“旨意”。</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親愛的朋友，比爾·蓋爾，</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節(jié)日快樂！</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家小外孫剛收到奶奶寄來的2025年感恩節(jié)賀卡——祝賀他人生的第一個感恩節(jié)。</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謝謝閱讀！</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