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來這小村純屬偶然。清晨,我們從吉隆坡打車出發(fā),駛向馬來西亞最大的港口:巴生港。此行并非為港口的巨輪與集裝箱,而是為一口聞名已久的肉骨茶。華人司機未吃早餐,索性與我們同坐一桌,閑聊間,他笑著推薦:不遠處有個百年漁村,值得一探。我們欣然應允,反正今日無定程,隨緣而行,隨心而走,于是一場隨性的旅程悄然開啟。</span></p> <p class="ql-block"> 餐罷,司機便載我們來到了這百年漁村。村名海南村,馬來語稱“Bagan Hailam”——“Hailam”是“海南”的音譯,“Bagan”意為“碼頭”或“海灣”,恰如其分地訴說著它依港而生的命運。百余年前,1910至1913年間,海南先民漂洋過海來到此處,在沼澤灘涂上搭起浮腳屋,最初不過三十余人,以捕魚、販蟹為生,默默扎下根脈。至1940年二戰(zhàn)烽火燃起,大批華人南逃避難,聚居于此,人口一度逾五千,漁船穿梭如織,更借海路從泰國運來“暹米”,漁火與商舟共明,成就了一段繁華舊夢。</p> <p class="ql-block"> 遠遠地,一座巨大的廣告牌矗立村口,仿佛在向過往行人宣告:這里仍是海味的天下。盡管歲月流轉(zhuǎn),漁村的命脈依舊是靠海吃海,這里己是來吃海鮮的天下。</p> <p class="ql-block"> 踏入村口,一排整齊的分類垃圾桶赫然入目,各種名稱標于桶面。這般細節(jié),立馬對其心生好感。在這偏僻漁村,整潔與秩序悄然生長,仿佛是對過往粗糲生活的一種溫柔回應。</p> <p class="ql-block"> 一排大紅餐布高高懸起,仿佛紅布之下,桌椅林立,食客盈門。</p> <p class="ql-block"> 行至河畔碼頭,一只老舊的舢板靜靜泊在淺水處,船中老人低頭整理漁具,動作緩慢卻熟練。他是否正準備出航?</p> <p class="ql-block"> 我們抵達時正值退潮,灘涂裸露,泥濘泛光。這便是紅樹林間的潮間帶,海南村世代捕蟹的傳統(tǒng)場域,也是“螃蟹美食”最原始的源頭。</p> <p class="ql-block"> 俯身細看,陽光灑落泥灘,招潮蟹們毫無顧忌地橫行其間。密密麻麻的泥洞中,它們進進出出,大螯高舉,仿佛在向來客致意。那粗壯的單螯,宛如招手,又似宣示領地,憨態(tài)中透著野性生機。</p> <p class="ql-block"> 雄性招潮蟹生來一只巨螯,比蟹身還長,既是御敵的武器,也是求偶的舞具,用它威懾對手,爭奪地盤,更在雌蟹面前展示其雄性魅力;而另一只小螯則靈巧地刮取泥沙中的有機物,充當進食工具,只因這大螯實在夠不著嘴啊哈哈。</p> <p class="ql-block"> 雌蟹則雙螯細小,無需炫耀,只求實用。小爪更利于覓食與掘洞,天然分工,各得其所。自然之巧,令人嘆服。</p> <p class="ql-block"> 視頻中雌蟹小爪左右開弓,刮泥取食,動作迅捷如風,靈巧自如,仿佛泥灘就是它的餐桌,每一粒沙都藏著美美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 抬頭望去,高腳屋凌水而立,這些居民源自海南,建筑風格亦承襲故土,<span style="font-size:18px;">為避潮水,</span>房屋皆建于離地數(shù)尺的木樁之上,“浮腳屋”由此而生。如今,這結(jié)構(gòu)被改造成傳統(tǒng)海鮮大排檔,架空通風,敞闊通透,夏夜坐于此,海風拂面,杯盤交錯,應該是別有一番漁村風味吧。</p> <p class="ql-block"> 輕輕步入居住區(qū),清晨的居住區(qū)靜謐無聲,巷道空蕩,我們放輕腳步,就怕驚擾了還在沉睡的人們。</p> <p class="ql-block"> 那長長的高腳屋,是海南村最醒目的地標。形如“72家房客”,多戶共檐,中間一條公共走廊貫穿始終,形成獨特的“聯(lián)排浮屋”格局。這是漁村特有的聚居智慧,也是鄰里溫情的見證。</p> <p class="ql-block"> 只是鐵皮屋頂、木板墻壁,早已被百年風雨侵蝕得斑駁陸離??烧沁@些褪色的屋檐下,曾有無數(shù)海南移民肩挑背扛,在異鄉(xiāng)搭起遮風避雨的家。熱鬧與辛酸,都藏在這層層疊疊的木紋里。</p> <p class="ql-block"> 招牌上“豬腸粉”“鹵面”幾個字,香了不知多少代人的晨昏。如今鐵皮銹蝕了,木板也松動,可巷中仍像是裹著舊時光的溫度,像風雨磨不掉的印記。難以想象,這小小漁村,曾容納過五千余人的悲歡。</p> <p class="ql-block"> 路過一間屋子,電視里正播放中文節(jié)目。一個小女孩聽見腳步聲探出頭,用標準的普通話脆生生地問:"是誰呀?"那聲音如清泉滴落,卻也映出此地的冷清——來者寥寥,連好奇都顯得珍貴。</p> <p class="ql-block"> 這里曾是漁船往來、漁網(wǎng)起落的繁忙碼頭,如今棧橋廢棄,木樁浸在潮泥中,木板裂開歲月的紋路,殘破的船殼上銹跡斑斑,像一段不肯褪去的記憶。熱鬧已遠,唯有寂靜與潮聲相伴。</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唉!泥灘里,再也聞不到晨霧中飄蕩的鹵面香。取而代之的,是陷在爛泥里的塑料瓶泛著冷光,碎泡沫盒散落殘樁旁,不可降解的垃圾纏滿雜草根。 文明的代價,悄然侵蝕著這片土地的純凈。</span></p> <p class="ql-block"> 新樓的影子正緩緩漫過岸線,而舊時光,卻已先被狼藉埋了半截。</p> <p class="ql-block"> 那被歲月熬軟的煙火氣,終究浸入了揮之不去的污濁里,像一盞將熄未熄的燈。</p> <p class="ql-block"> 走出居住區(qū),一座門樓寫著《愛群劇社》。這名字,像從舊書中走出的章節(jié)。</p> <p class="ql-block"> 可別小看這看似尋常的“愛群劇社”,它已走過百年風雨。始建于1916年,由三十余位海南移民發(fā)起,初名“巴生瓊州會館”,以聯(lián)絡鄉(xiāng)情、互助謀生為宗旨。1930年,會館內(nèi)創(chuàng)辦華文小學,點亮異鄉(xiāng)子弟的讀書夢。1940至1950年代,戰(zhàn)后人口激增,會館成為海南移民的互助中心。1988年海南建省后,更名為“海南會館”。如今,它已轉(zhuǎn)型為海南文化展示平臺,老建筑猶存,戲具色彩斑斕,成為游客了解海南移民史的重要窗口。</p> <p class="ql-block"> 1920年,會館內(nèi)那方小小的瓊劇戲臺,被正式命名為“愛群劇社”。舞臺雖小,卻曾名揚新馬泰,是瓊音繚繞、鄉(xiāng)愁回蕩的圣地。一曲瓊劇,唱盡天涯游子心。</p> <p class="ql-block"> 墻上既掛中國革命先驅(qū)孫中山,也有當?shù)貒遗c州屬領導人像,更有會館先賢的紀念照。這正是馬來西亞華人會館的典型風貌——落地生根,不忘來處。</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會館外,一座神廟突兀而立,在漁村質(zhì)樸的背景中,宛如突然闖入的華麗宮殿,明黃琉璃瓦,朱紅廊柱,龍鳳雕飾栩栩如生。漁村可以破敗,但廟必須體面。這是漁民"靠海吃海、抱團護根"的集體意志。漁民將敬畏與希望,一并投入這座廟宇。它早已超越宗教場所,成為精神的錨點,生活的靠山。</span></p> <p class="ql-block"> 小村不大,幾步便走完。偶遇兩位壯年男子,閑坐屋前。如今巴生港口工業(yè)化,村民多轉(zhuǎn)向工廠務工,常住人口僅約四百,多為中老年人。年輕一代,早已遠走他鄉(xiāng)。</p> <p class="ql-block"> 籃球架孤零零立在荒草間,鐵圈銹跡斑斑,籃網(wǎng)早已不見蹤影,能打球的人,都老了。</p> <p class="ql-block"> 在村口等車時,瞥見地上破紙箱里,三尊廟神被隨意丟棄,泥污沾面,無人問津。</p> <p class="ql-block"> 你們應是神廟的守護者,香火繚繞中受人敬仰。今日卻被無情棄于塵泥,無人識,無人念。想想人生何嘗不是如此?放錯位置,再大的本事也成廢物。想到此處,不禁苦笑:哈哈哈。</p> <p class="ql-block"> 今日,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過客。站在路的盡頭,望著前方的馬路,不禁思索:當這一代老人離去,這百年漁村還會存在嗎?若存在,又將以何種面貌示人?它會慢慢消逝嗎?而消逝,就等于從未發(fā)生過嗎?我不知道???♀?。</p> <p class="ql-block"> 只要記得這里曾人聲鼎沸過,如今卻如一本合上的舊書,只待有心人輕輕翻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