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美麗風(fēng)景 作者:王正金 <p class="ql-block"> 我年輕時，腳步比心跳還急。</p><p class="ql-block"> 一家人出門，我沖在最前，把山、把水、把“到此一游”的興奮統(tǒng)統(tǒng)收進眼里，卻獨獨把他們的期盼落在身后。</p><p class="ql-block"> 那時沒有相機，留不住的，何止是膠片，還有他們追趕我時，額頭上的汗珠、眼里的光。后來，數(shù)碼相機成了人手一物的玩具，我卻把它舉向了校園科技節(jié)、教學(xué)比武現(xiàn)場、重陽節(jié)活動的精彩畫面。</p><p class="ql-block"> 老師課堂上教得活，學(xué)生在展示臺前觀察得認真，老教師們活動中笑得慈祥，我一張一張拍，洗出來，鄭重地遞過去。</p><p class="ql-block"> 他們夸我“會選背景”，我竟也得意。</p><p class="ql-block"> 那些照片被我成摞抱回家，家人圍著看，目光里晃動著一點渴望，像孩子隔著玻璃看糖果。</p><p class="ql-block"> 我沒停留，沒把鏡頭轉(zhuǎn)向他們，甚至沒留下一張合影。</p><p class="ql-block"> 我以為“以后有的是時間”，誰知時間也會疼。</p> <p class="ql-block"> 2013 年 5 月，激素像一場暴雨灌進骨頭，雨停后，兩條腿的關(guān)節(jié)成了生銹的活頁。</p><p class="ql-block"> 核磁共振的膠片里，雙側(cè)股骨頭像風(fēng)化了的巖石——那是命運給我亮出的緩行牌。</p><p class="ql-block"> 兩年不到，我的腳步變沉、疼痛加劇，五百米成了我與世界的半徑。</p><p class="ql-block"> 我被迫剎車，被迫宅家，被迫把“以后”提前。</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出門，我落在最后。</p><p class="ql-block"> 孫女回頭，小手在空氣里一抓一抓，像撈一條溜走的小魚：“爺——爺——快——呀！”</p><p class="ql-block"> 那一聲拖得老長的呼喚，像一根細線，把我的心從深淵里一寸寸提上來。</p><p class="ql-block"> 我舉起手機，鏡頭里只剩背影……</p><p class="ql-block"> 妻子肩頭挎著兩個孫女的水杯，兩手拿著孫女跑熱后脫下的外套，在前方不時提醒我，走累了就歇一會兒。</p> <p class="ql-block"> 兒子周末有時也會帶孩子出門，兩手各牽一個女兒。</p><p class="ql-block"> 我想出門換口氣便跟在后面。途中兒子每隔一會兒便回頭看我；</p><p class="ql-block"> 兩個小孫女蹦兩步就偷偷側(cè)頭，用眼角瞄我，生怕我真的丟失。</p><p class="ql-block"> 我按下快門，背影像一行行熱燙的文字，烙進取景框，也烙進我剩下的年輪。原來，背影也會說話。</p><p class="ql-block"> 走在家人的后面，有時會莫名地多愁善感。</p><p class="ql-block"> 淚砸在鞋面，啪嗒一聲，像年輕時落在膠片上的顯影液，把曾被忽略的細節(jié)一點點顯影。</p><p class="ql-block"> 從妻子的背影里，我看見了忙碌、辛苦和能干，了解了家庭生活的酸甜苦辣；</p><p class="ql-block"> 從兒子的背影里，我看到了忠厚、努力和孝順，了解了家庭與工作兼顧的困難和不易；</p><p class="ql-block"> 從孫女的背影里，我看見了天真、可愛和單純，見證了她們成長的足跡和點滴變化。</p> <p class="ql-block"> 生病以來，我為家人拍了很多照片，卻以背影居多，有的被我拿到照像館洗成相片裝成了相冊。</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的多本相冊里仍沒有一張像樣的“全家?！?，卻塞滿背影：我把它們命名為《追趕》《等候》《溫馨》。</p><p class="ql-block"> 把“遺憾”二字反扣在背面，只露出“看見”。疼痛還在，像一條不肯離去的野狗，盯著我。</p><p class="ql-block"> 可只要鏡頭里出現(xiàn)他們的背影，狗就乖乖蹲下，不再吠叫。</p><p class="ql-block"> 我終于明白：</p><p class="ql-block"> 所謂幸福，不過是被需要。</p> <p class="ql-block"> 所謂風(fēng)景，那是家人映入我眼里的光，是一幅幅溫馨的畫面，是一聲聲親切的呼喚。</p><p class="ql-block"> 如果哪天我連五百米也走不了了，就請把我移到窗邊，讓我看落日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p><p class="ql-block"> 像一條通往遠方的路——</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路的盡頭，</p><p class="ql-block"> 一定有妻子回頭沖我招手，</p><p class="ql-block"> 一定是兒子把便攜小凳遞給我，讓我坐著歇息，</p><p class="ql-block"> 還有，兩個孫女蹦起來，把整條街的霓虹都踩亮。</p><p class="ql-block"> 而我，會舉起相機，</p><p class="ql-block"> 對著那幾道背影，最后一次按下快門。</p><p class="ql-block"> 照片里，大概仍看不見我的影子，但我會把自己藏進他們的步伐里，像年輕時，他們曾把自己藏進我的忽略里。</p><p class="ql-block"> 人生到此，我才懂：</p><p class="ql-block"> 最深的情，不是面對面擁抱，而是——</p><p class="ql-block"> 你在前面走，</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p><p class="ql-block"> 你一定會回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