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歸 海</p><p class="ql-block"> 歲月如赧水，不舍晝夜地流淌。陳肖氏的鬢角漸漸染上了白霜，腰身也不如年輕時那般挺拔。但她依然如那不舍晝夜的赧水般，源源不斷地給予家人以滋養(yǎng)，給予鄉(xiāng)鄰以溫暖。她的生命，就像她父親當(dāng)年開鑿的那道水圳，雖然歷經(jīng)坎坷，卻始終滋潤著一方水土，養(yǎng)育著一方人。</p> <p class="ql-block"> 時光流逝，子女們像長大的鳥兒，陸續(xù)離巢。家里漸漸冷清下來，只剩下老兩口相依為命。一九九七年，陳肖氏的身體終于被經(jīng)年累月的辛勞拖垮，多種病痛纏身，尤其是冠心病，雖經(jīng)醫(yī)院多次治療，卻毫無起色。醫(yī)療，終究是回天乏術(shù)。 </p> <p class="ql-block"> 那年，部隊安排柳伢子到軍校參加中級指揮培訓(xùn)。下學(xué)期剛開學(xué)一周，一封“母病?！钡碾妶髮⑺賳尽?lt;/p><p class="ql-block"> 他匆忙趕回老家，守在母親病床前。陳肖氏見到柳伢子后，精神為之一振，竟能下床移步，坐在天井里與家人一起聊天，眼睛似乎都比往日清亮了些，能指著遠處樹上的鳥兒讓兒子看；耳朵也仿佛更靈光了些，能聽見院外熟悉的鄉(xiāng)音。</p><p class="ql-block"> 柳伢子卻不敢怠慢，用心守護和照看著。那是他成年后，陪伴母親最長的一段時光。他給她遞過半盞茶水，喂過半碗湯藥，端來了半盆洗腳水?？粗鴥鹤邮卦谏磉叄愋な峡蓍碌哪樕下冻鲆唤z欣慰，病情也似乎減輕了半分。半個月假期已至，柳伢子不得不返校。臨行前，他緊緊捧著母親骨瘦如柴的手，忍不住掉下了眼淚。母親卻反過來安慰他：“去吧，莫耽誤了公家的事；我沒事，應(yīng)該還能挺一陣子。</p><p class="ql-block"> 誰知這一別，竟是永訣。返校僅一周，過完國慶節(jié)的清晨，晨光剛剛漫過天際線，陳肖氏便在陳代爵的懷抱里溘然長逝。在陳肖氏合上眼晴的那一刻，柳伢子與妻子周氏，以及弟弟善浩、弟媳楊氏，都未能在其身側(cè)跪別，成為兄弟倆心中永遠的痛。</p> <p class="ql-block"> 陳肖氏的喪事，依著陳代爵的安排，辦得古典而隆重。送葬那日，蒼天為赧水送別了一個好女兒而掉淚，大地為田園坊失去了一位慈母而失色。天空灰蒙蒙的，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地面泥濘濘的，窸窸窣窣地淌著水。送葬的隊伍多達數(shù)百人，冒著綿綿秋雨，步行三個多小時，將靈柩送往赧水西岸陳家老祖山的觀音形。沿途公路兩側(cè)的住戶，自發(fā)燃放起鞭炮，噼啪之聲不絕于耳，煙霧繚繞，場面悲壯而隆重。孝子們?yōu)榇鹬x鄉(xiāng)鄰，叩首至膝蓋磨破，鮮血染紅了墊膝的稻草。</p><p class="ql-block"> 為讓母親有最莊嚴(yán)、最崇高的體面，柳伢子身著筆挺的軍服，依著長子的禮儀，親手扶著盛載母親的棺木，一步步走向她最后的安息之地。愿慈母在此蓮花佛座之下，得以安眠，英靈永佑后人。</p> <p class="ql-block"> 陳肖氏去世后，陳代爵常坐在家門口，眼睛空洞地望向遠方。柳伢子聽鄰居們說起父親的情形，理解父親內(nèi)心的痛苦和孤寂，便將他接到嶺南，計劃長住?？伤麉s總說“赧水河的水甜，落葉要歸根。”一段時間后，他便回到了老屋。熟悉他的人看他身體尚可，提議找個老伴相互照應(yīng)。他搖搖頭，婉拒了：“很難找到像我婆娘那么好的女人了，就不找了吧。”話語平淡，底下卻藏著深海般的思念。 </p> <p class="ql-block"> 二零零四年夏秋之交，代爵參加一場廟會，在為人祈福時，忽然想起了逝去七年的老伴，悲從中來，不能自已，當(dāng)著眾人的面，竟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那哭聲里，是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刻骨思念，是一輩子相濡以沫卻終須一別的深深遺憾。數(shù)月后，體格尚健的他便突發(fā)腦溢血，追隨紫燕，駕鶴西游了。</p> <p class="ql-block"> 赧水，千回百轉(zhuǎn)，奔流不息，潤澤萬物，養(yǎng)育生靈，最終與夷水匯流合成資江，融入大江大河。這對如赧水般平凡的農(nóng)民夫妻，用他們一輩子的生命歷程，詮釋了何為堅韌，何為付出，何為善良，何為沉默而偉大的愛。他們來自泥土，最終歸于泥土，如同水滴匯入浩瀚，但他們的精神與品格，卻如同赧水之源，清冽甘甜，流淌在后輩的血脈里。泉源長流，永不停歇，永不干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