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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您辛苦了

風(fēng)過延陵

<p class="ql-block">母親在兒孫們的陪伴下，目光如溫暖的燈火，緩緩撫過每一張她深愛的面容。那眼神里，盛著九十余載人世滄桑，盛著說不盡的眷戀與不舍，仿佛要將我們的模樣永遠鐫刻在靈魂深處。最后，她靜靜地合上雙眼，如秋葉歸根般安然睡去——時間，在這一刻凝固定格：十一月十五日上午十時二十一分。望著母親安詳?shù)娜蓊仯覜]有落淚，心中反而涌起一股深沉的慰藉。她終于卸下了人生的重擔(dān)，掙脫了病痛的桎梏，去往了一個沒有苦難、唯有寧靜的遠方。</p><p class="ql-block">母親生于一個淳樸的農(nóng)家。外祖父體弱多病，一家六口的生計全靠幾畝薄田維系；外祖母操持家務(wù)，母親作為次女，從小就懂得了生活的艱辛。六歲放牛，十歲當家，那雙本該捧書握筆的手，卻過早地握起了生存的扁擔(dān)。她要去水碓房為村民舂稻谷，沉重的石杵聲聲震耳，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危險；回家還要照顧年幼的舅舅——那是外祖父母年近半百才得的兒子，是全家的希望。家中的女孩們與學(xué)堂無緣，唯有在給舅舅送飯時，母親才能踮起腳尖，偷偷伏在教室窗外，聆聽幾句斷續(xù)的讀書聲——那些零星的文字，如種子般撒在她心田，成了她一生中唯一的“啟蒙”。</p><p class="ql-block">十六歲，她被許配給大她九歲的父親；十八歲，便與他共同撐起了一個嶄新的家。她從未后悔這個選擇，因為她看中的，正是父親那份如土地般質(zhì)樸的善良與不屈的勤勞。</p><p class="ql-block">清貧的日子沒有壓垮她的脊梁，反而淬煉出她如竹般的堅韌。從生下大姐后自己纏綿病榻，到大哥體弱四處求醫(yī)，再到因家貧二姐營養(yǎng)不良嚴重貧血——她竟毅然從自己虛弱的身軀中抽血輸給二姐，隨著二哥和我的降生，母親的擔(dān)子更重了。她那本就有限的休息時間，被切割得更為細碎，悉數(shù)融進了我們啼哭、喂食與無數(shù)個不眠的夜里。記憶中，父親長年在外鄉(xiāng)工作，母親獨自撐起了整片天空。白天下地砍柴、鋤草種菜、養(yǎng)豬喂雞，操持一大家人的衣食溫飽；夜晚，就在昏黃的油燈下燒豬食、鋪豬草圈、納鞋底、剝茶籽，總要忙到月明星稀，才能在疲憊中得以歇息。凌晨雞鳴又起，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她用堅韌的意志，將苦難研磨成生命的厚度。</p><p class="ql-block">她是個從不言苦的母親，卻把所有的溫柔都傾注在我們身上。無論多忙，總會變著法子為我們準備熱騰騰的飯菜；條件再艱難，也要攢下雞蛋，給我們做一碗香噴噴的蛋炒飯。逢年過節(jié)，她總在省吃儉用中擠出錢來，為我們置辦新衣新鞋，讓清貧的歲月里，依然綻放著溫暖的儀式感。</p><p class="ql-block">她更用一言一行教導(dǎo)我們：做人要善良，行事要勤懇，要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這些樸素的道理，如春雨潤物，深深扎根在我們心中。</p><p class="ql-block">五十多歲，我們舉家遷往縣城，原以為她終于能歇一歇，享受屬于自己的時光。誰知新的使命接踵而至——從外甥、侄兒到孫女、孫兒，一個個都在她溫暖的臂彎里長大。她用那雙操勞一生的手，繼續(xù)呵護著家族的第三代、第四代，將愛與責(zé)任傳遞下去。</p><p class="ql-block">直到八十多歲，孫輩們皆已長大成人，她本該安享晚年，照顧父親的重擔(dān)卻又沉沉落下。面對父親日漸固執(zhí)的脾氣，她始終默默承受，無怨無悔地陪伴左右，用最后的力氣守護著相伴一生的愛人，直到送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 二姐、二哥和我在外生活已有三十多年，平日里陪伴母親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伤龔臒o半句怨言，反而總是叮囑我們，要把家里的兒女和孫輩照顧好，她自己能行。每次我們遠道而歸，無論夜多深，她總要起身為我們張羅點心。天一亮，又忙著買鴨燒菜，從早到晚不停歇。她總愛往我們碗里夾菜、添湯，生怕我們餓著、吃不飽。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她仍一遍遍念叨著：“吃飯了嗎？衣服穿暖了沒？”</p><p class="ql-block">母親當年隔窗聽課的“啟蒙”經(jīng)歷，并未消磨她的求知熱情，反而在她心中埋下了學(xué)習(xí)的種子。待大姐入學(xué)后，她便抓住每一個夜晚的閑暇，跟著大姐一字一句地認讀。盡管識字過程時斷時續(xù)，她卻憑著韌勁，漸漸把初一的課本內(nèi)容基本掌握了下來。每逢雨天，她一邊操持家務(wù)，一邊仔細聆聽廣播里傳來的新聞播報——那是她練習(xí)普通話、糾正發(fā)音的寶貴機會。而看電影、觀越劇、追電視劇，乃至如今刷抖音，于她而言不僅是娛樂，更是另一種學(xué)習(xí)。她從中感知人情冷暖、體會世事變遷，也在情節(jié)與對白里汲取知識?；畹嚼希瑢W(xué)到老——母親始終以積極的姿態(tài)擁抱學(xué)習(xí)，這份堅持與心態(tài)，值得我們深深致敬。</p><p class="ql-block"> 母親，只是一位平凡的女性，卻是一位用生命書寫偉大的母親。她的愛，如老家村前的小溪涓涓細流，滋養(yǎng)著我們家族的每一片心田；她的堅韌，如門前山的那片苦株樹，將永遠銘記在我們記憶的最深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