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篇號: 45399688</p><p class="ql-block">圖 片: 網(wǎng)絡(luò) + 自拍</p> <p class="ql-block"> 我十八歲從事教師職業(yè),六十歲退休,當(dāng)了四十二年老師。年輕時,跟先生兩地分居,休完產(chǎn)假五十六天,就返校上班。抱著孩子,帶著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小保姆,登上開往武漢的綠皮火車。</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年學(xué)校住房緊張,我能在臨盆前的兩個月分得一間“鴿子籠”,已經(jīng)很幸運。學(xué)校的辦公室,是建于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初的四棟俄式小白樓。教職員工宿舍主要集中在南北兩棟紅磚筒子樓。筒子樓有內(nèi)走廊,地板和樓梯全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一共三層。雖然沒有衛(wèi)生間,還是幾戶人家共用一個廚房,但是一樓二樓房間面積大、<span style="font-size:18px;">空間高,</span>冬暖夏涼,符合宜居條件。三樓閣樓卻是另一重天地。閣樓原本是為學(xué)音樂的學(xué)生設(shè)計的琴房,北樓的閣樓只有十三平方,南樓的更小,十一平方。小閣樓從外面看,很像人家養(yǎng)鴿子的籠子,所以被稱“鴿子籠”。練琴需要隔音,修建“鴿子籠”時,墻體采用高粱桿做夾層隔板,隔板里全是谷殼。填滿了谷殼的墻體雖然隔得了聲音,卻隔不了溫度,加上屋頂沒有天花板,<span style="font-size:18px;">少了一道隔熱屏障,</span>冬天比一樓低好幾度,凍死人;夏天又比一樓高好幾度,熱死人。屋頂還是斜面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一不小心就會碰頭。后來學(xué)校建了新琴房,閣樓就改作職工宿舍了。</span></p> <p class="ql-block"><b>(當(dāng)年俄式筒子樓 三樓稱作“鴿子籠”)</b></p> <p class="ql-block"> 我?guī)е鴥蓚€孩子回到武漢,正值夏天,三個人直接跳進了“火爐”。武漢的夏天很奇特,白天偶爾還會有點兒風(fēng),越到晚上越?jīng)]風(fēng)。傍晚時分,看著紋絲不動的樹葉,恨不得哭一場。有位好心老師送了我一個嬰兒竹床。<span style="font-size:18px;">白天孩子待在一樓走廊避暑,晚上</span>“鴿子籠”的氣溫都在四十度以上,也不得不讓孩子回“籠”睡覺。孩子太小,實在熱不得,狠狠心買了一臺座式電風(fēng)扇。電風(fēng)扇不敢直接對著孩子吹。就對著墻面,讓反彈回來的風(fēng)吹到孩子身上??粗鄺l條的孩子肚臍上只搭個小條布,仍然汗涔涔的樣子,很是心疼。我和小保姆擠在一張床上,就像兩個被烘烤的紅薯,整夜整夜不能入眠。好在孩子是母乳喂養(yǎng),省了很多雜事。<span style="font-size:18px;">白天我要上課,要管孩子的吃喝拉撒,</span>備課時間只能等晚上孩子睡覺之后,經(jīng)常一坐就是大半夜。有一天晚上,突然聽到對面?zhèn)鱽泶舐暫艚校骸罢l家晚上不關(guān)燈,還叫不叫人睡覺?。 焙帽罎?。“鴿子籠”沒有公用廚房,只能在走道上支爐做飯。起先用煤爐,一箱蜂窩煤連煤帶箱幾十斤,我這個一米六四、九十四斤的體格,能一口氣從一樓搬到三樓,棒小伙看了都會咋舌。<span style="font-size:18px;">后來瓶裝煤氣罐更重,我也經(jīng)常</span>一個人慢慢搬到三樓。冬天很冷,沒有取暖設(shè)備,就買來?紅外線石英燈,屋里就暖和了。那時候雖然條件差,生活清苦,可是能克服的都是小事,克服不了的才是大事。</p> <p class="ql-block"> 進入教學(xué)狀態(tài),我喜歡拿著書本在走道穿行。這種在行進中授課的方式,拉近了跟學(xué)生的空間距離,也拉近了師生的心理距離。不但能激發(fā)教師的靈感和激情,也能即時了解學(xué)生聽課效果,可謂一石二鳥。要是講授經(jīng)典白話文和我的最愛文言文,就必須配合肢體語言,兩只手也一定會跟著情緒上下翻飛,左右舞動。這哪里是在講課,分明是在享受創(chuàng)作帶來的快樂。那天上課,我拿著書本又在走道上邊走邊講,激動之時,又情不自禁地舞起了雙手,一不小心,書本碰到了前胸。身體突然打了個激靈,肌肉也猛地發(fā)緊,一股不可抗拒的熱浪猶如勢不可擋的洪水,窮兇極惡地沖開閘門,順著皮膚往下淌;又肆無忌憚地沖破堤壩,順著內(nèi)衣往外透。一種即將被洪水淹沒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瀕死感轟然而至</span>。壞了,出事了!女性的自尊心和羞恥感雷霆萬鈞般碾壓過來,大腦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絕對虛空,<span style="font-size:18px;">心中又好似萬馬奔騰,呼嘯而來,</span>胸口憋得喘不過氣,臉唰的一下紅了,渾身像燃起熊熊大火,<span style="font-size:18px;">耳朵、脖子都燒得生</span>疼。茫茫然不知所措之際,本能地低頭看了一眼,完了,胸襟已經(jīng)淪陷,不堪入目。趕緊把書本緊緊抱在胸前。</p> <p class="ql-block">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我猝不及防,心臟就像坐上過山車,跌宕起伏,劇烈跳動。大腦卻異常清醒:越是慌亂越要鎮(zhèn)定,越要保持常態(tài)。這很像家長陪孩子練琴。樂音響起,綿綿不絕,家長能在震耳欲聾的琴聲中安然入睡。可一旦?樂音突然中斷,家長會從夢中驚醒,質(zhì)問孩子:怎么不練了?所以我盡量穩(wěn)住腳步,在繼續(xù)前行的同時,保持聲音洪亮,保持情緒激昂,盡管我正經(jīng)歷著冰與火的煎熬,經(jīng)歷著世間最極致的溫柔與最殘酷的暴烈。慶幸我的朝向不是講臺,而是后墻;慶幸學(xué)生的朝向是黑板,而不是我。這種彼此都不能望其項背的狀態(tài),讓我躲過了最狼狽的一幕,也讓我得以有喘息時間安撫自己,掩飾自己,從而拯救自己。可是,這棟紅磚紅瓦的“火燒樓”,是專為音樂學(xué)生設(shè)計的俄式建筑,教室本身就不大,還沒走上幾步就到了教室后墻。當(dāng)我莫可奈何地把額頭輕輕貼到墻面的那一刻,知道自己已然身處絕境,無路可走。怎么辦?時間只過去了短短幾分鐘,可是于我而言,卻是一瞬千年,一秒千山??諝庵械拿恳涣;覊m似乎都秒變利器,扎得我渾身疼痛。唉,原本我應(yīng)該從從容容,游刃有余,沒想到現(xiàn)在卻是匆匆忙忙,連滾帶爬。</p> <p class="ql-block"> 大腦像極速飛轉(zhuǎn)的陀螺,嗡嗡作響,不能不晃晃悠悠轉(zhuǎn)過身來??吹綄W(xué)生一排排后腦勺,心里緊張極了,感覺自己就是后《西游記》版的孫悟空,?正在八卦爐里經(jīng)歷人間煉獄般的火燒火燎。我站在原地,繼續(xù)講課,保持音量,保持激情。我太想離開教室了,這是維護尊嚴(yán)的唯一辦法,也是自我保護的萬全之策。多年后,當(dāng)我把這樁囧事說出來的時候,老師們的說法跟我一樣,說我應(yīng)該立刻離開,他們能幫我頂上自習(xí)??晌耶?dāng)年太年輕,太認(rèn)死理。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士輕傷不下火線,課堂上的學(xué)生不能遲到曠課,三尺講臺上的教師哪能擅自離開教室。怎么辦?要是這事發(fā)生在家里或辦公室或公共場所,那都不是事。可它偏就發(fā)生在課堂上,發(fā)生在情竇初開、天天見面的少男少女面前。我好恨自己。要是有個地縫我真想鉆進去。不敢離開教室,不能一直站在教室后面講課,往前邁步又無異陷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怎么辦?難道殘酷就是人生底色?總不能把自己逼到墻角吧!要逢山開路,遇水架橋;要破釜沉舟,走出困境。世界上過不去的不是火焰山,而是自己。我并沒有做錯什么,不過是打濕了自己的衣服。誰沒有母親,誰不是喝著母親的奶水長大?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當(dāng)我放下執(zhí)念,把一切置之度外,一切雜念都像扔進了垃圾桶,就像一個傷痕累累的士兵在繼續(xù)戰(zhàn)斗,身體上的血跡斑斑不是恥辱,而是榮耀的勛章。我決定直面自己,直面學(xué)生。一旦轉(zhuǎn)念,就像打通任督二脈,頓時豁然開朗,神清氣爽。<span style="font-size:18px;">于是</span>踏著決絕的步子,邊走邊講,走向講臺。</p> <p class="ql-block"> 我終于回到講臺,開始繼續(xù)講課。教室里出現(xiàn)了神奇的靜謐。學(xué)生們好像突然長高了,腰板兒好像突然挺直了,脖子好像突然長長了,眼睛好像突然明亮了。不一會兒,又出現(xiàn)了悉悉索索的騷動,那是低著頭的學(xué)生被提醒“快看李老師”的聲音。孩子們天真無邪的目光和驚訝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神情</span>,反倒讓我感到好笑。我輕松自如、從容淡定,語氣里多了些母性慈愛。我好像忘了想鉆地縫的事。在學(xué)生眼里,我又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衣襟成了水彩畫?!霸?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快下課了,我結(jié)束了新課,布置了作業(yè),<span style="font-size:18px;">提出了要求。</span>下課鈴隨即響起,在班長喊起立的同時,我快速轉(zhuǎn)身離開教室。</p><p class="ql-block"> 這樁往事發(fā)生七年后,1990年4月12日,旅行者一號在最后一次回望家園的時候,拍下了一粒漂浮在宇宙中的塵埃,而我們就生活在那粒塵埃上。?目前除了這張從距離地球64億公里的地方拍攝我們這個微小世界的“暗淡藍點”,大概沒有別的更好辦法可以揭示人類是何等渺小?;厥淄?,仍然會為年輕時候不善變通的奇特經(jīng)歷羞赧,可更佩服自己的勇氣和膽量、責(zé)任和擔(dān)當(dāng)。地球在宇宙面前尚且是一粒塵埃,人類在這粒塵埃面前又算什么?</p> <p class="ql-block"> 正值建校72周年紀(jì)念,隨手拍了幾張校園風(fēng)景發(fā)到朋友圈,不想引來好多同事、學(xué)生點贊。幾大音樂院校教授、知名樂團首席、移居美國的著名小提琴教師、移居澳大利亞知名音樂編輯、莫斯科國立柴院和國立大學(xué)鋼琴主科青年教師。95級的學(xué)生最多,武漢的、桂林的、深圳的、長沙的,墨爾本的……好高興,好欣慰。并不是我的照片拍得多好,而是我們同在這座美麗校園度過難忘的青春時光。我們流過汗,流過淚,還出過丑,想鉆地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