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教壇怪杰 人生奇友</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文/蘇春林</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去年夏天，我的忘年摯友李大興先生因病離我們而去。我永遠失去了一位可親可敬、亦師亦友的非常獨特的朋友。李先生（在他生前我叫他李老師，今天稱呼他先生感覺合適）個性鮮明，做事風格和個人觀念常常與眾不同，是我交往圈中唯一一位獨立特行的朋友，又年長我二十多歲，在我心中地位非常獨特，因為特有，其離去才令我倍感痛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李先生的追思會上和多種場合上，他先前教過的學生和同事及領(lǐng)導都評價他是非常優(yōu)秀的班主任和非常優(yōu)秀的教師（語文和體育），我感覺他當之無愧，我和他好幾次帶同一個班，每次他的成績都非常好，講課也深受學生歡迎。但是，我又總覺他和現(xiàn)在很多優(yōu)秀教師比起來有不少“差距”，顯然達不到好多近乎圣人的優(yōu)秀教師頒獎詞中贊美的高度，但是在我心中卻是實實在在的優(yōu)秀教師，盡管先生在教學和管理方面表現(xiàn)的很另類。</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生堅持實踐一種似乎偏執(zhí)的教育理念：當學生有流氓土匪行為時，不會和風細雨地做思想教育工作，因為這些學生知道對錯，他們不知道的是必須要為此付出相應(yīng)代價。故而他經(jīng)常變身俠士，用暴力教訓這些暴力欺凌行為。在那個特殊年代，他還曾經(jīng)組織學生，武力抗擊校外不法分子對學生的侵犯。先生是有這個資本的，他高大威猛，膽量過人，有號召力，也有震懾力，地痞流氓一見就嚇得落荒而逃。我想，如果先生現(xiàn)在當班主任，時下社會上的學校霸凌現(xiàn)象不會出現(xiàn)在他的學生中，他的學生也絕對不會受到霸凌。有一次，先生班上的一個同學被外班一位學生（本校一個教師兒子）毆打，先生憤怒了，立即沖到這位教師家中，暴揍了那個打人學生。我過后對他說：“你太沖動了，你不怕在人家里被群毆嗎?”先生凜然說：“如果因為怕，就會永遠沒有正義?！蔽疑钜詾槿?。不過，他也感謝這位教師家長，能夠支持他的做法，因為這是當時最有效的教育手段，其他諸如通過思想教育能起到的效果很有限。另外，先生一旦發(fā)現(xiàn)學生犯了不能容忍的錯誤，有時候也動手體罰，不過，對象往往是班中牛高馬大難以教育的刺頭。不像有的教師，動手時面對的是明顯不會反抗的‘軟柿子’學生。當然，在先生的后期教學中，已經(jīng)沒有了體罰教育，但發(fā)現(xiàn)學生難以容忍的錯誤，他也常有不雅語言出現(xiàn)，就像現(xiàn)在不少名人在講座中有不雅語言一樣，無傷大雅，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生對學生違紀處罰很嚴，因為他的觀點是:學生知道對錯，之所以違紀是因為他們以為違紀沒有代價，當他們知道后果就可以避免。我很認同這種觀點，也常告訴學生，在學校不違反紀律是底線，在社會不違反法律是底線，如果違反，后果很嚴重；在學校如果違紀無代價，帶來的未來代價會很大。從這個意義上講，我認為先生的嚴厲是對學生的大愛，只是有很多人不理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生之所以嫉惡如仇，是因為他在生活中見過太多的惡，先生對惡敢于拍案而起，是因為只有奮起抗爭，他才能在險惡的社會中生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解放前，先生隨父親在西安落腳。上小學時，有次和國民黨西北軍的一個軍長兒子打了一架，事后被學校開除，。無助的他不敢告訴父親，又想學習，只好偷著在教室外聽課。軍長的兒子當然沒事，還帶人挑釁他。幸虧他當時練習了一手好彈弓功夫，射的準射的遠，使得這些小惡少不敢靠近。先生打了一場漂亮的但也不算完全勝利的少年自衛(wèi)防暴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生師范畢業(yè)參加工作后，因愛好體育，教學之余兼訓學?；@球隊。誰能想到在那個特殊年代，竟然被人惡意誣陷為組織反黨集團，還有人揭發(fā)他有反黨綱領(lǐng)，參與整他的人有教師，也有他的學生，他受到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折磨。雖然最終沒有被帶上反革命帽子，但在受壓的狀態(tài)中工作，戰(zhàn)戰(zhàn)兢兢，惶惶不可終日，自非常人所能忍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甘心受壓不是他的性格，先生開始了自己的反擊，反擊方式又大不同于一般教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天，他直接找到一個自詡練過武術(shù)，揚言準備教訓一下他的壯漢教師。見面直接開打，壯漢落荒而逃，這一打就打出了聲威，再無人敢狂言教訓先生。又有一次，在由好幾個學校組織的現(xiàn)場會上，先生直接怒懟中心校長，有理有據(jù)，讓其下不了臺，卻也無可奈何。這一武一文兩手大展神威，一般人再也不敢欺負先生。后來又出現(xiàn)了一位校長，文化知識不高但是政治敏銳度極高，又玩出了政治迫害先生的動作。這次先生用了以惡制惡的方法。一個晚上，一塊磚頭精確制導。砸爛窗戶，飛進惡校長家。校長知道是他干的，只有鐵餅冠軍的他，才能從那么遠的距離把磚頭扔到他家里，也只有他才有這膽量，但是苦無證據(jù)，也害怕更大的反擊，校長再也不敢為難先生。先生所用方法雖可能違法，但是在那個瘋狂的年代，善良的人們還能用什么方法保護自己？當法律和正當?shù)姆椒o法保護自己時，用江湖的方法來解決問題，就成了最后的護身符。且常常被人傳誦，這是人們的無奈，也是社會的悲劇。不管怎樣，再無人敢欺負他了。從此，先生的各種才能開始在靈石縣全面展示，帶運動員，帶文藝隊，帶語文課，都是名聲大振。</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生年近五十才調(diào)入孝義中學工作。在新工作環(huán)境中，一如既往地堅持自己的工作特色，不唯上，只服從自己的內(nèi)心感受，只求對得起自己的良知。教學中堅持以作文為中心，形成自己獨有的作文教學特色，且高考成績名列同年級前列；班級管理以制度為中心，從嚴治班，所帶班高考成績也在同年級居于上游。但是，先生不隨大流的風格和不能唯上是從的個性，在孝義中學就像在靈石縣工作一樣，格外引起了大家的關(guān)注。一個學校主要負責人安排關(guān)系學生插進他班，被他兩次生硬拒絕。不給領(lǐng)導特殊的情面（因為他認為領(lǐng)導也不會給他特殊情面）是他的始終堅持。有兩個副縣長的子女在他班上，卻不能得到特殊照顧，而且先生還和這兩個家長因管理問題發(fā)生了爭執(zh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生的特立獨行桀驁不馴，引起了很大的社會的反響。一方面，分班時不少學生想進他的班，另一方面的，他嚴格的管理又使他和包括領(lǐng)導在內(nèi)的有些人發(fā)生矛盾。終于有一天，領(lǐng)導找他談話，以高三正需要一位強語文老師為由，讓他退出了高二班主任的工作。他坦然接受，再沒有在孝中擔任班主任（退休后在市復習中心干過一年班主任）。先生卸去班主任，也許是他和領(lǐng)導互相難以“忍受”很久了，也許是管理理念的分歧，而先生也是尊從自己的內(nèi)心感受，如釋重負，遂坦然卸任。一年后，我也被安排帶復習班（當時教師能帶上復習班不容易），也不再安排班主任，和先生待遇相似，我受先生影響，也坦然接受，后來還三拒班主任工作安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先生和人相處以直率聞名，不習慣用委婉方式，坦承說出自己的想法。先生在孝中工作多年，自認為工作態(tài)度和工作成績已經(jīng)夠評優(yōu)秀標準，但是經(jīng)過投票卻選不上。終有一次，他自投一票給自己，而且向大家作了鄭重宣告，幸運的是，這次加上他自己一票，還真被選上了。受此啟發(fā)，我也學習了先生一次，也在進孝中好多年后，第一次靠自投一票選上了優(yōu)秀教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要給李先生畫像很難，似乎有很多不相容的元素集于一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生吹拉彈寫樣樣都能拿出手，在教師中是大師級的存在，書法繪畫在教師中也可以稱得上出類拔萃。但他并沒有留個藝術(shù)頭造型，也沒有像搞藝術(shù)的特別裝扮自己，常年不變都是一頭短發(fā)，根根直立，倍顯精神，看上去就像一位自信滿滿的工人師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生說話幽默風趣，遣詞造句常引經(jīng)據(jù)典，出口成章，有很強的語言表達能力。他完全有能力用既華麗又能顯示有學問的語言構(gòu)做出課堂的交響樂，但是他在課堂上常用農(nóng)村里的通俗生動語言講課，甚至常夾帶一些粗言粗語，而很少用過分文雅但難理解的語言。他更看重語言的表達效果而非嘩眾取寵效果?，F(xiàn)在有好多領(lǐng)導講話喜歡用大部分人聽不懂得的語句，還長引用不長聽過的古語以顯示有學問。毛澤東是公認的語言大師，但是他的講話中沒有你不懂的，他甚至為了提高他要表達的語言的力量，在被認為最高雅的詩詞中也用了‘不許放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生是公認的好語文老師，卻謙虛好學，平時他求教別人的次數(shù)，明顯多于別人求教他的次數(shù)，常見他不恥下問于好多年輕教師（包括很多不同科教師）。他常常問我一些科技說明文的問題，有時候也會對一些古文的理解和我討論，還戲稱我是他的老師。我也贊他有白居易和文盲老太太討論詩詞的風范。正是這種敏而好學的精神，才使他的課堂有料有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李先生身上完全可以整理出很多光輝事跡。汾河上三次跳水救出游泳中溺水者，也曾經(jīng)背上學生徒步十幾里地去醫(yī)院就醫(yī)。還有很多事情加在一起，完全就是一個典型的先進模范人物。但是，在好長時間里先生均被看做是落后分子。在師范學校畢業(yè)時他是為數(shù)不多的非團員，更是少有的連入團志愿書都不寫的人，只因為他怕團的活動影響他學習和玩?？尚Φ氖?，在工作中竟然差點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其實他對工作的熱情和付出，比很多革命家積極分子要多得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先生在文藝上曾經(jīng)是他們學校的旗幟，體育上他帶的體育隊在靈石縣很有名氣，書法和繪畫都有造詣，他的小說和散文更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孝義文藝》上，又是孝義名師，又有高大魁梧的身材。他所具有的這些元素加在一起，應(yīng)該能被很多文藝編輯改寫出風流才子和美女的劇本。但是先生忠誠于家庭，長期和妻子兩地生活，并無緋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和李先生的相處在李先生五十歲之后，我看到先生雖然比起一般人仍保持著尚存的正氣，但是也漸漸“成熟”，我不知道這是社會環(huán)境的功勞還是隨著自身年齡增長加受“教育”的原因。一方面社會需要有銳氣敢負責有擔當?shù)挠凶鳛榈娜?，另一方面社會又時刻磨煉他們的棱角。我想起魯迅先生對侄兒戲說的一段話，意思是自己的鼻子小的時候又高又直，到了后來碰了幾次壁后被碰扁了，至于為什么不注意要碰，四周黑洞洞的，還不容易碰嗎?我真希望社會給敢做敢為的有為著不是魯迅遇到的四周黑洞洞的冷酷的壁。</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能和李先生結(jié)識是我的一大幸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剛調(diào)進孝義中學時，最意想不到的事就是李先生的造訪。他在范憲高老師那里聽到我的情況，我被范老師描繪的過于美好，他誤以為我是什么高人就主動“禮賢下士”，找到我聊起來。這一聊不要緊，我和他還有范老師就成了“臭味相投”的好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年的春節(jié)，我們都會雷打不動地暢聊幾個小時。去年的春節(jié)，由于擔心疫情沒有相聚，想不到幾個月后，先生還是沒有躲過該死的新冠因病而去。我傷痛之余，也恨該死的新冠，它使我們不能在他的最后一個春節(jié)相聚，它害得先生過早地離開了我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李先生悼念會結(jié)束時，我想到失去了一個特殊的朋友，失去了一個人生知音，失去了一位對我評價最高（先生對我評價不在此說，以勉被有吹噓自己之嫌）的人，也想到我們相處的難忘畫面，不由地感嘆：世上再無李先生！世上再無知我者！于是，悲傷的洪水決堤而出，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失聲痛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此，我與先生陰陽兩隔，情天恨海，世路茫茫，此生再也難見一面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李先生啊，我是永不會忘記您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