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有些痛苦的過往如同窖酒，在時光的醞釀下，被歲月沉淀出醉人的芳香。</b></p> <p class="ql-block"> 小時候最害怕兩件事：一是遇到家里啄人的白公雞。兩廂照面，恐懼先占據(jù)我的心理，下意識拔腿就跑。公雞耀武揚威地緊追，我狼狽逃竄，不是丟了鞋子就是栽了跟頭；二是馇豬食喂豬。按說喂豬沒什么危險，怎么會恐懼呢，莫不是小孩子想逃避責任?不是的，諸位朋友，請聽我慢慢道來。</p><p class="ql-block"> 我讀五年級時，和我年齡差較大的兩個哥哥已經(jīng)參加工作，一個在外市，一個離家三十里。彼時姐姐正上初三，因為課業(yè)繁重，就住宿在學校。于是，喂豬的任務毫無疑問落到我的身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天上學之前，母親會不厭其煩地叮囑：“蛇皮袋帶了嗎？”“蛇皮袋”，用我們那兒的方言來說是“長蟲皮口袋”，如果你看到過蛇蛻，就會知道這個詞語有多形象。而我，每天早上需要把那條編織疏松的蛇皮袋疊成書本大小，裝到書包帶去學校。每次打開書包，第一眼先看到慘白的袋子，心頭就會涌起一股反感?！翱诖碑斎淮Σ怀鑫业男乃?，它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仿佛無聲地提醒，放學后去地里采紅薯葉?。?lt;/p><p class="ql-block"> 采紅薯葉子的活計是我最反感的，主要是秧子里的汁水會蹭到手上，那些斑斑點點的污漬任你洗禿嚕皮也不掉。從初秋到深秋，我的手指和指甲縫總是臟兮兮的。十一歲的年紀，不小不大，青春萌發(fā)，害怕同學們嘲笑，我會不由自主地把手縮進袖子里，除非寫作業(yè)才伸出來，然后變黑的指紋就在我的眼中無限放大。我常常無奈地想：什么時候豬才能長大，不用我采葉子馇豬食呢？</p><p class="ql-block"> 碧綠的葉子很輕，很輕，帶著藤蔓塞滿整整一袋子。我的左肩斜挎著單肩背的書包，后背上負著鼓鼓囊囊的大口袋，在嬸子、大媽的一路贊揚聲中走回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遠遠的，就聽到家里大黑豬那刺耳的尖叫，仿佛有人拿刀子殺它一樣，嚇得我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堂屋，趕緊給它馇食。我知道再磨蹭一會，它吃了我的心事都有。</p><p class="ql-block"> 舀三勺米糠、兩勺玉米面 、一勺豆餅渣，切上半桶紅薯葉子，混合在一起，用開水一沏，攪拌成糊狀 ，豬食就馇好了。工序很簡單，切菜最危險。因為著急，慌亂中不止一次切到了自己的手指頭。最嚴重的一回，連左手食指的指甲蓋都切去一塊，鮮血就那樣汩汩流到切碎的葉子中。</p><p class="ql-block"> 我疼得淚流滿面，卻只是無聲地抽泣，因為家里沒有大人哭給誰聽？我用牙齒緊咬著受傷的手指，騰出右手去母親的包袱里找碎布條。然后又用牙齒和右手合作，好不容易才包扎上傷口。</p><p class="ql-block"> 一只手無論如何也提不動豬食桶，只好兩手攥著拎手，搖擺起身子，讓食桶也同步晃動，才勉強提到豬圈門口。大黑豬早就聽到了我的腳步，瘋了似地在圈門上又拱又撞，誰說它傻，我覺得豬是最狡猾的動物。因為我看到它在母親面前乖得不像一頭豬，看到個子矮小的我就肆意欺負。</p><p class="ql-block"> 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才撥開圈門上的插銷。大黑豬“砰”一下把木門頂開，四蹄翻騰著在院子里撒歡，任我如何呼喚也不老老實實吃飯。有幾次它向外竄時甚至撞翻了食桶，豬食灑了一地。想到還得再做，我難過得比切了手指還疼，哭著拿大勺打它，又不敢太用勁，怕它回過頭來把我撞飛了。</p><p class="ql-block"> 吃飽了的大黑豬，良心有所發(fā)現(xiàn)，不再跟我較勁。只是不管我央求、推搡、還是踢踹，它就是不回圈里。怕它翻地，我只好在院子里陪它。直到母親回家，在她的大聲呵斥中，大黑豬才扭著肥嘟嘟的屁股，乖乖走回去。</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拿著舊梳子給它撓癢癢是個好辦法，大黑豬嘴里舒服地哼哼著，享受夠了，就慢條斯理地扭回去。怕它那反復無常的習性，趕緊插上圈門，長出一口氣。看看自己滿身的臭汗，自我安慰：為了讓它快快長大，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幾天回老家，與二哥談起小時候的事情，不知怎得就憶起喂豬的事。二哥忽然說：“我結(jié)婚的時間不是爸媽決定的，也不是你二嫂和我決定的，而是咱們家的大黑豬決定的！”</p><p class="ql-block"> 兩個加起來一百多歲的兄妹，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余韻里，傳來二哥低沉而溫和的聲音：“妹妹，那時辛苦你啦！”</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我的眼睛忽然濕潤，望著二哥斑白的鬢角，心中完全釋然。原來，那段曾讓我倍感委屈的時光，早已不是一個人的獨自承擔，就像那只最終肥壯的大黑豬，它兌現(xiàn)的，又何嘗只是一份彩禮呢？</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