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女人叫霞，男人叫趙二。 </p><p class="ql-block">女人對(duì)男人說，我依了你，你要依我一件事，不要再殺人。男人翻轉(zhuǎn)身，膀子搭到女人胸口上，嗯嗯著算是答應(yīng)。</p><p class="ql-block">深秋，赤岸湖連著幾天不開霧了。趙二趁著霧，殺了林保長一家，帶回了霞。 趙三說，哥，女人惹禍哩。趙二不回話，夾著霞隱進(jìn)霧里。</p><p class="ql-block">赤岸湖是運(yùn)河邊的一片洼地，方圓百多里，早年運(yùn)河決堤汪成了湖。水三年大五年小，趙家?guī)纵呑铀蟠螋~水小種地，光景不算難挨。日本人來了，沿湖建炮樓，抓丁拉伕，趙二弟兄仨躲下了湖。</p><p class="ql-block">浪一聲聲拍著船邦，霞合不上眼。霞親眼看見林保長開槍打死正在翻墻的趙大。林保長說，偷東西要找沒槍的人家，這世道槍說話。 </p><p class="ql-block">趙二后來也有了槍，有槍就開始?xì)⑷?，成了湖匪。趙二只殺有槍的人，抓到有槍的人從不留命?！ ?lt;/p><p class="ql-block">霞和趙家是莊鄰，眉眼清爽，哼個(gè)調(diào)也疼人。十四、五歲的時(shí)候，仨兄弟的爸說，三個(gè)光頭挑一個(gè)。霞說，都要，要回去連你一個(gè)抬轎子。霞其實(shí)最喜歡趙大，像個(gè)哥哥樣子。</p><p class="ql-block">天摸亮，湖上起了風(fēng)，艙頂上馬燈晃悠起來。霞聽見有人在喊，哥，哥，是趙三的腔。霞聽到響動(dòng)，一條船傍了上來。</p><p class="ql-block">趙二翻身坐起，抽出枕下的槍。 霞聽見趙三說，抓到一個(gè)帶家伙的。趙二嗒一聲槍上了火。扣槍的時(shí)候，趙二聽見艙簾響動(dòng)，轉(zhuǎn)臉看見霞倚著艙門，直愣愣地看著他。 </p><p class="ql-block">來船的艙面上，一個(gè)麻袋蠕動(dòng)著。 </p><p class="ql-block">趙二說，倒出來看看是什么貨？趙三彎腰解了袋口。是個(gè)瘦小的青年人，手腳扎著，嘴里塞滿蘆葉。</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霞說，你不要再殺人，你答應(yīng)的，你是個(gè)大男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趙二收了槍擺擺手說，扔了吧，由他的命。趙三惡狠狠掃一眼霞，翻兩個(gè)滾，嗵一聲落進(jìn)湖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霧突然散了，太陽在湖面上鱗鱗閃爍。趙二不喜歡太陽，不喜歡白天，他要到蘆葦叢中熬到夜晚。</span></p><p class="ql-block">霞搖著船朝蘆葦蕩去。霞一邊搖一邊輕聲唱著----</p><p class="ql-block"> 一朵霞像火燒， </p><p class="ql-block"> 不燒柴不燒草，</p><p class="ql-block"> 燒的是心焦。</p><p class="ql-block"> 兩朵霞像火燒，</p><p class="ql-block"> 從西汀到東泡，</p><p class="ql-block"> 東泡找姥姥......</p><p class="ql-block"> 趙二知道船梢下吊著個(gè)東西，他也知道這東西是什么。他幾次去摸枕下的槍，卻展了手臂，在熟悉的童謠中呼呼睡去?！ ?lt;/p><p class="ql-block">朝代倏然換了。共產(chǎn)黨鎮(zhèn)壓土匪惡霸，抓住了嗜血如命的兄弟倆?！ ?lt;/p><p class="ql-block">趙二和趙三被捆著，關(guān)在一個(gè)牢房里。</p><p class="ql-block">趙三說，霞上船翻了船。趙三說，霞在林家做丫頭，林保長能不干她？晦氣！趙三說，咱弟兄仨死在霞一個(gè)人手里。趙三說，你在霞面前做善人，放的那小子是共產(chǎn)黨的大官，是他領(lǐng)了人.....</p><p class="ql-block">趙二只答了一句：霞，懷上了，咱趙家的種?！ ?lt;/p><p class="ql-block">牢門哐的一響，有人叫----趙海生。兄弟倆愣臉對(duì)著看，不知道叫誰。趙二猛然想起，這是他的大名。他朝趙三說，哥哥先走了。</p><p class="ql-block">趙二沒有去刑場(chǎng)，一輛吉普車把他送到火車站。幾天轟轟隆隆，不曉得到了哪里。 </p><p class="ql-block">趙二七十整歲那年從勞改農(nóng)場(chǎng)回到家鄉(xiāng)。回來前，鄉(xiāng)里接到上面電話，在赤岸湖的壩上給他搭了間小磚房?！ ?lt;/p><p class="ql-block">隔年的一天下晚，一輛轎車停到他門前，車上下來個(gè)瘦精精的老頭?！ ±项^扯住趙二的手說，認(rèn)識(shí)嗎？趙二說，眼生。老頭嗬嗬嗬仰天大笑，笑得架上的絲瓜都晃了起來。 </p><p class="ql-block">司機(jī)說，這是市里的闞書記。老頭說，退啰，來看看老朋友?！ ?lt;/p><p class="ql-block">趙二不記得有過這個(gè)朋友。老頭說，麻袋里裝的？扔到湖里的？趙二仍連聲說，眼生，眼生?！ ?lt;/p><p class="ql-block">老頭說，你女人呢？ </p><p class="ql-block">趙二搖頭。</p><p class="ql-block">從被抓走的那一天，趙二沒有再見過霞?！ ?lt;/p><p class="ql-block">老頭說，她歌唱得好?。∷o我一條命，我還你一條命，兩清啦。</p><p class="ql-block">老頭又問，你女人叫個(gè)啥？ </p><p class="ql-block">叫霞?！ ?lt;/p><p class="ql-block">就一個(gè)字？</p><p class="ql-block">就一個(gè)字。 </p><p class="ql-block">太陽先是半個(gè)在云朵里，云，金燦燦地鑲著邊。過了一會(huì)，太陽落到云里去了，天暗了下來。又過了一會(huì)兒，云透出亮光，灰白、橙黃、緋紅。然后，云四散飄開，薄薄地貼著天幕火一樣地燃燒。 </p><p class="ql-block">趙二聽見霞在唱歌---- </p><p class="ql-block">滿天霞像火燒，</p><p class="ql-block">早烘家中編籠罩 </p><p class="ql-block">晚烘下地鋤荒苗……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