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二十四歲那年的五月份，我瞞著家人，偷偷地與丈夫辦理了登記結(jié)婚手續(xù)。因母親堅決不同意這門婚事：她嫌丈夫家窮，更嫌丈夫遠(yuǎn)在舟山東極邊防派出所服役，婚后分居兩地，照顧不了家。</p><p class="ql-block">雖然沒有家人的祝福，也沒辦酒宴，但我還是懷揣著對愛情和婚姻生活的憧憬，在七月初踏上了為期一個月的海島探親歷程。</p> <p class="ql-block">我乘早上六點多的汽車從諸暨汽車站出發(fā)，經(jīng)過一天的路途顛簸，傍晚四點多才到達(dá)舟山沈家門鎮(zhèn)。從沈家門乘船去東極還需三個多小時。丈夫本要來沈家門接我，因臺風(fēng)季節(jié)，天氣驟變，航班暫停。他上不來，我也下不去，我只能在沈家門臺胞站招待所暫住下來。</p><p class="ql-block">誰知，這一等就是三天，在異鄉(xiāng)空蕩蕩的招待所里，我度日如年，那時，沒有手機(jī)，招待所房間連電視機(jī)也沒有，我像只被突然關(guān)進(jìn)籠子的鳥兒，焦躁地在房子里踱來踱去，時刻關(guān)注著窗外天氣的變化，祈禱著風(fēng)浪快點退下去。</p><p class="ql-block">第四天，我終于從前臺得到了好消息，去東極的船可以開航了。</p> <p class="ql-block">去東極的航船，全天只有上午八點半唯一一班。我早早來到碼頭，買好船票等待。坐在候船室里，望著臺風(fēng)后混濁的海水和黯淡的天空，絲毫沒有影響我的心情，我的心早已飛到了丈夫身邊。</p><p class="ql-block">去東極的航船體積不大，分上下二層，大概只能容納百余人，上層有幾個臥鋪，我買的是臥票。船艙逼仄、昏暗，還有一股刺鼻的霉味。</p> <p class="ql-block">船準(zhǔn)點起航，發(fā)動機(jī)聲和海浪聲混在一起，在我聽來是那樣陌生。開船二十分鐘后，船漸漸駛到了海洋深處，風(fēng)浪漸大，船身在海浪中顛簸，一會兒被拋到浪尖，一會兒又被摔到浪谷。我始感身體不適，天旋地轉(zhuǎn)起來，胃里翻江倒海，頭微微疼痛。丈夫曾多次與我說起過，去東極的船上，有些人會“暈船”。但當(dāng)?shù)氐臐O民一般都不會暈，丈夫自己也不會暈?？礃幼幼约菏菚灤恕Ｎ蚁?，不就三個多小時嗎？忍忍就過去了?？汕闆r比我想的要糟糕多，不一會我就劇烈地嘔吐起來，旁邊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子也與我一樣，一個勁地吐，隨著船身的晃動，身子在臥鋪上滑來滑去。船上只有一只鐵皮垃圾桶，地上被吐得一塌糊涂。咸澀的海風(fēng)從窗縫鉆進(jìn)來，與嘔吐物的氣味混在一起，讓人更難受。</p> <p class="ql-block">那位女子的丈夫見我孤身一人，關(guān)切地拿了二粒暈船藥和開水遞給我，我謝過后，快速服下。原以為服了藥后會好受些，可服下去的藥很快被嘔了出來。最后，胃里空空如也，嘔到黃連水出來，嘔到胃痙攣，衣服上到處是嘔吐物的痕跡。那個難受勁，一分鐘也難捱，想跳海的心情都有了！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我還是第一次嘗到。</p> <p class="ql-block">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聽到有人說：東極碼頭到了。讓人始料未及的是：船即將靠近碼頭時，風(fēng)浪越來越大，船三番五次想靠近碼頭，都被海浪推了回來，我踉蹌著來到船門口，雙手緊緊抓著門框，見丈夫站在碼頭人群中使勁地朝我揮手，嘴巴里還喊著什么，可我只聽到海浪拍擊堤岸的“嘩嘩”聲。船又一次被浪頭推到離碼頭很遠(yuǎn)的地方，船上的人開始躁動起來，我隱約聽到一乘客說：碼頭建在海島南面，如果遇東南風(fēng)則無大礙，今天剛好刮的是西北風(fēng)。這時，一船上工作人員過來通知我們，碼頭浪太大，船無法靠岸，原路返回。聽到這消息，我差點癱在地上?？粗煞虿煌５卦诎渡险惺郑阱氤?，卻不能相擁，我淚流滿面……</p><p class="ql-block">船調(diào)頭后，慢慢駛離碼頭，丈夫的影子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我的視線里。</p> <p class="ql-block">回到招待所后，我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胃口全無，胃部脹脹的，還有灼痛感。我想起了母親竭力反對這樁婚事， 我一意孤行后，她憤怒的罵聲，想起我出門前外婆牽著我的手那擔(dān)憂的眼神……聽著外面陌生的鄉(xiāng)音，心中五味雜陳，眼淚不停地往外冒。第二天傍晚丈夫打來電話，我在電話里崩潰大哭，丈夫被我哭得不知所措；前臺的小姑娘驚訝地看著我，眼里閃過一絲同情。我從小被外婆嬌生慣養(yǎng)，確實沒那么堅強(qiáng)?？捱^后，心里的倔強(qiáng)勁也上來了，我自嘲道：你也就那么點出息，這點事就哭得稀里嘩啦的，惹人笑話，與邊防戰(zhàn)士每天風(fēng)里來，浪里去相比，這點事算得了什么！這樣想，心里平靜了許多。</p> <p class="ql-block">我在招待所又熬了二天，天才徹底放晴，風(fēng)浪也退了下去，我又一次乘上了這條讓我心有余悸的航船，又經(jīng)過三個多小時“要死要活”的折騰，船終于在東極碼頭靠了岸。丈夫幾乎是沖著上船，把面色蒼白、頭發(fā)凌亂、狼狽不堪的我一把抱在懷里，然后把我背到了派出所。</p><p class="ql-block">到島上后，我才知道丈夫的工作環(huán)境有多艱苦，干警中流傳著一首歌謠：云霧繞山崗，無風(fēng)三尺浪。潮打礁石裂，孤礁伴寒江。執(zhí)戈迎曉霧，披霜送夕陽。千難磨志堅，守土護(hù)民康。</p><p class="ql-block">一個星期后，邊防支隊領(lǐng)導(dǎo)來東極所視察，聽說我來海島探親，被臺風(fēng)在沈家門困了一個星期，又因風(fēng)浪大，船不能靠岸，原路返回的事后，立即派支隊政治處干事采訪了我，并把這段經(jīng)歷寫成文章發(fā)表在《舟山日報》上，旨在反映戍邊軍人和家屬的不易。</p><p class="ql-block">幾年后，央視《神州風(fēng)采》欄目給東極派出所做專題報道，也邀請我回去，拍攝當(dāng)年船無法靠岸的情景再現(xiàn)。</p> <p class="ql-block">作為一名軍嫂，那些年，我付出了很多，也犧牲了很多，但我見證了軍人們?yōu)嵫?，獻(xiàn)青春的身影。他們顧不上小家，卻成全了祖國的大家，在我眼里，他們永遠(yuǎn)是“最可愛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