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國慶節(jié)剛過,知青群里的“雞毛信”傳來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在楊郎六隊插隊的知識青年李浩和同隊社員劉建國的媳婦楊秀私奔了。拿到這只有幾行字的信,我瞠目結(jié)舌。</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浩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在校時不但學(xué)習(xí)成績好,而且拉的一手好二胡,記得下鄉(xiāng)前夕,同學(xué)們聚集在教室里,他的一曲《洪湖赤衛(wèi)隊》中“盼天下勞動人民都解放”如泣如訴,讓好幾個女同學(xué)哭的稀里嘩啦。下鄉(xiāng)后,他也是知青中表現(xiàn)突出的一個,無論是生產(chǎn)勞動還是學(xué)習(xí)《毛主席著作》,都走在前列,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大隊的表揚名單中。在我的印象中,他老實靦腆,平時話很少,有時候在有些男同學(xué)調(diào)侃男女話題時,他也多是紅著臉躲在人群后面,沒想到這樣一個人,在下鄉(xiāng)后短短的時間里,竟然干出了這么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隊部捎來了《通知》,成立三人的知青調(diào)查小組,由我?guī)ш?,立即對這件事情展開調(diào)查,盡快得出結(jié)果,消除事件造成的知識青年在農(nóng)民群眾的不良影響。接到通知后,我當(dāng)天下午就和另外兩個知青趕到六隊,這個隊共有五名知青,三男兩女,李浩走了,剩下四人,我們就先把著四個知青召集在一起,詢問李浩近一段時間的情況,他們幾人說,李浩和楊秀好上已經(jīng)有幾個月的時間了,由于重視保密,一直以來都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但是畢竟時間一長,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最近就在社員中流傳著一些關(guān)于他們倆人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就在一個星期前,他倆下午到山上的一個窯洞約會,被人抓了現(xiàn)行,這才出了“私奔”這件事情。我問他們,李浩走時你們知道嗎,他們現(xiàn)在在那里?他們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搖了搖頭。</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山上有三孔窯洞,很低且面積也小,最多也就容下兩三個人,應(yīng)該是放羊的人為避雨挖的。三孔窯洞里都有他們約會的痕跡,有李浩的球鞋鞋印,還有他們擦拭后扔掉的棉花團和紙張,在最后的一個窯洞里,我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個玻璃瓶,順手撿起來一看,竟然是敵敵畏的包裝,我心里猛地一驚,轉(zhuǎn)頭說“你們看這個,他倆該不會是自殺了吧?”其中一個同學(xué)突然張口說:“沒有,他走的時候給我們說過!”我轉(zhuǎn)身盯著他們幾個:“到底咋回事,你們在隱瞞什么?”其他的三人用眼睛狠狠的瞪了瞪說漏嘴的那個同學(xué),一位女同學(xué)開口說:“既然這樣了,那我們把一切都告訴你們……”原來,楊秀是第一個走進他們幾個知青中間的社員,她漂亮陽光,心靈手巧,給他們挑水,教他們做飯、縫縫補補,幫他們解決了不少初下鄉(xiāng)時生活和勞動中的煩惱,他們幾個都非常喜歡楊秀,李浩也就是在這個時間里和楊秀好上的。他們的這段戀情開始時間不長李浩就向四個同學(xué)進行了坦白,最初,他們幾個都勸他為了自己的前程,最好放手,他開始好像也沒有特別在意,可是越往后就陷得越深,以至于后來流著淚在他們面前表述了“寧肯死,也不愿放棄”的想法后,他們則一致表示了同情和支持,他們說,面對這樣純粹、真摯的情感,你說我們能怎么辦?</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下午后山上被當(dāng)場捉奸,估計是讓人家跟了蹤。楊秀回去自然是挨了一頓暴打,而李浩則被隊長叫去狠狠地訓(xùn)斥了一頓。他回到窯洞后,整個下午像只熱鍋上的螞蟻,院子、窯洞進進出出一直轉(zhuǎn)個不停,最后,他把我們幾個叫進窯洞,悄悄地對我們說:“看來這里是呆不下去了,我決定帶楊秀走!”我們幾個聽后都嚇了一大跳,走,往那里走?再說了,楊秀能跟你走嗎?他說:“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現(xiàn)在走,確定在一個地方等她,如果她不來,那就說明她對我的感情是假的,我就一個人走。現(xiàn)在就麻煩你們兩個女同學(xué)裝作去看望,勸解的樣子到他家了去一次,把這個消息偷偷地傳遞給她,接下來就看她自己的了。”說完,他竟然“撲通”一下跪在我們的面前,哭著說:“請你們理解我,幫幫我,這個恩情,我會一輩子記在心里的?!闭f實話,我們幾個真正的被他感動了,不但到楊秀家里傳遞了消息,而且傾我們幾人所有,給他湊了三十元錢,幫他整理了包袱,第二天早上,我們得知,楊秀晚上偷偷的從窗戶翻出,和李浩一起“私奔”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聽完他們幾個講述的整個過程,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幾人的形象猛然間在我的心中高大了許多,在那個年代,那個時間,那種情況下,同學(xué)的情義竟然體現(xiàn)的這么高尚和深厚,真讓我刮目相看。</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楊秀家,氣氛壓抑的讓人有點受不了,楊秀父親坐在板凳上,拳頭不斷的錘著大腿面子,“慫女子、慫女子”罵個不停,媽媽則是掩面哭泣,悄悄的對我說,嫁給劉建國這件婚事女子一開始就死活不答應(yīng),但是為了500元的彩禮能給她哥說個媳婦,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啊!劉建國的媽更是暴跳如雷“真是恥辱啊,娶了這么個爛婊子,把我們老劉家先人的臉都丟盡了!”兩家鬧得不可開交,一家要討回彩禮,一家要找回活人,經(jīng)過我們和大隊婦聯(lián)的人一個下午的調(diào)停,這才罷手,一致意見,等找到人再說。</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浩的父親是固原糧食局的一名干部,聽到我們報告的消息后,并沒有暴怒,而是面部凝重的低著頭好半天,對我們說:“你們放心吧,如果這個混蛋膽敢回家,我一定親自把他捆綁起來交給你們!”他的媽媽則是一直在暗暗抽泣,等把我們送到大門口,輕輕的問我:“小丁,我們家李浩究竟去了那里,他不會有事吧?”我說:“阿姨,我也不知道她去了那里,不過,李浩是個好人,好人都會有好報的,您放心吧。”她感激地拉住我的手說:“好,好,阿姨借你吉言了。”</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天的情況調(diào)查收尾,我們鄭重的向大隊和公社寫出了《關(guān)于李浩和楊秀違法違紀(jì)情況的調(diào)查報告》給出的建議是:“暫且擱置,等找到兩人后,再研究處理決定”。楊郎大隊為此召開了全體知識青年大會,公社黨委書記孫劍銀和辦公室主任武鎮(zhèn)江出席,會上,大隊長牛養(yǎng)清嚴(yán)肅的指出,李浩和楊秀私奔事件,在整個大隊的社員中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嚴(yán)重地玷污了全體知識青年的聲譽。在以后的生產(chǎn)勞動中,知青們都要引以為戒,認真學(xué)習(xí)《毛主席著作》,嚴(yán)格要求自己,要敬畏、嚴(yán)守國家的法律和紀(jì)律,真心實意的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從思想和行動上加強自身的修養(yǎng)和鍛煉,早日成為一個合格的新時代農(nóng)民。</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李浩和楊秀,好像是一對影子,從此渺無音訊,人間蒸發(fā)……</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00二年夏天,那時我已經(jīng)由固原的清河機械廠調(diào)到吳忠卷煙廠辦公室工作,正值全國煙草行業(yè)“百牌整合,關(guān)停并轉(zhuǎn)二十萬箱以下產(chǎn)量企業(yè)”規(guī)劃實施之際,也正是為企業(yè)的命運奔波、尋找出路的關(guān)鍵時期,各種各樣的材料搞得我焦頭爛額。一天上午,剛剛上班,手機鬧鈴響起,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原本不想接聽,但耐不住它不屈不撓,便按下的接聽鍵,一個陌生、渾厚的男音傳進耳朵:“喂,你是丁作義嗎?”我答:“我是,請問你哪位???”“哎呀,丁哥,可找著你了,我李浩??!”李浩!我一個激靈,遙遠的信息飛奔而至,不由得激動起來:“啊!是李浩啊,你現(xiàn)在在那里?”他回答:“我在固原,想約丁哥見上一面,不知你能不能過來?”我想了想,便說:“李浩,我現(xiàn)在有些忙,這樣吧,我晚上再給你電話?!彼f:“好,我等著?!?lt;/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晚上下班回到家,一個多小時的“煲粥”,電話費、漫游費耗去了我好幾十大洋。他告訴我,他現(xiàn)在的家在深圳,兩口子開了一個魚食品罐頭加工的小公司,五、六個雇員,雖然設(shè)備有些簡陋,但生意卻很紅火,他們夫妻目前正在籌劃更新設(shè)備,前景十分看好。我也給他說了我的工作和面臨的實際情況,委婉的告訴他無法過去和他們見面的原因。最后他說:“沒關(guān)系,這次見不上面,以后還有機會,電話里好多事情都說不清,我這兩天正在給你寫信,完后寄給你?!蔽艺f:“好,再寄張照片來吧,我特想看看楊秀?!?lt;/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概過了一個星期,我收到了厚厚的一個牛皮紙信封的信,密密麻麻七頁稿紙,“字字血,句句淚”,傾訴了他們倆亡命天涯的詳細過程。從離開楊郎六隊的那天起,沒有任何身份證明的兩個人像一對驚弓之鳥,不敢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不敢住旅社、招待所,一路上不是求乘貨車,拖拉機,就是步行,橋洞、樹林,甚至草叢,是他們經(jīng)常蜷曲歇息的地方,很多時候吃不上飯,買點老鄉(xiāng)家的紅薯、土豆就成了他們的主食。兩人像一對受驚的兔子,不能走城鎮(zhèn),不敢進飯館,就是在路上偶爾碰見穿警服的人,都會心驚肉跳,躲避不及。由于氣候逐漸寒冷,他們一路向南,每一步都充滿了心酸和淚水,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歷經(jīng)二十多天的磨難,他們輾轉(zhuǎn)到了一個漁民和茶農(nóng)混居的小村莊,經(jīng)打聽,這里是廣東省一個縣轄下的小鎮(zhèn),叫羅湖,在往前就是大海。他們倆一商量,不能再走了,就在茶園的一個僻靜深處用樹枝和破布片搭了一個小窩棚,定居下來,白天李浩去給漁民和茶農(nóng)打工,掙個三角兩角的工錢,而楊秀則到農(nóng)家的菜地里,撿點人家扔掉的菜葉,晚上能買上熟食,煮點菜葉湯,總算有了穩(wěn)定的過一天算一天的生活。</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盡管在南方,冬天也是寒氣襲人,兩人在一條破棉被里簇擁著度過了一個個難熬的夜晚。也許是苦盡甘來,有一天,一個茶農(nóng)發(fā)現(xiàn)了他們,聽了他倆自編的“遭遇”后,很是同情,就把他們介紹給了一對常年在船上生活的老漁民夫婦,這個漁民恰巧也姓李,老兩口無兒無女,見到他倆也很是喜歡,同意收留他們,但條件是認老倆為干父母,給他們養(yǎng)老送終。他們兩人求之不得,立刻跪地磕頭并立下誓言。老漁民花錢買通了派出所的警察,以多年前走失兒子的身份給他們注冊了戶籍并辦理了結(jié)婚登記。</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著那信紙上的點點淚痕,我體會到了什么是“男兒有淚不輕彈”。</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們的船上生活維持到一九八五年,改革的春風(fēng)吹到了他們那里,在當(dāng)?shù)卣膸椭?,他們上岸蓋了房子,安頓好老兩口,憑著在船上生活學(xué)到的知識技能和積累的資源,先是干著冷凍魚類批發(fā)零售,積攢了一些資金后,便收購了鎮(zhèn)上一個破產(chǎn)的罐頭小作坊,慢慢發(fā)展到現(xiàn)在。李浩在信中說,整整十六年,他們沒敢往家里寫過一封信,一直到了一九八七年,他倆悄悄的回到了固原,爸爸已經(jīng)走了,妹妹已有自己的家庭,家里只有媽媽,媽媽說,她是憑著你的“吉言”,堅持到母子團聚的時刻。</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信的最后,有兩行娟秀的小字:“請允許我也叫你一聲丁哥吧,你是李浩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最好的朋友,這輩子見與不見,你的名字,我都會永遠的珍藏在心底?!笔鹈麠钚?。</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再次拿起那張彩色照片,照相的師傅技術(shù)很棒,照片通透清晰,色彩鮮艷。照片中,楊秀的頭輕微的靠在李浩的肩膀上,齊肩剪發(fā),淑嫻端莊,精致的五官,秀氣靚麗的臉龐,清澈睿智的眼神,和李浩神似。在他們的身后,站著他倆愛情的結(jié)晶——兒子李揚,凝聚了他們兩人所有的優(yōu)點,陽光帥氣,朝氣蓬勃。</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著那兩行小字和照片上的楊秀,我突然明白,為什么當(dāng)年李浩放著那么多漂亮而有才華的女知青不找,卻偏偏至死不渝的愛上了一個有丈夫的農(nóng)村小媳婦。</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應(yīng)約接聽了李浩媽媽的電話,當(dāng)那蒼老,柔弱的聲音撞擊耳膜時,我熱淚盈眶……</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圖片選之網(wǎng)絡(luò),感謝作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