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百色市中級法院原研究室主任陳承保的文章又苦澀又美麗——《苦楝樹》的人生況味（廣西右江日報2020年8月4日）萬石堂（林杰） <p class="ql-block">書評：又苦澀 又美麗 文/老寶</p><p class="ql-block"> 又苦澀 又美麗——《苦楝樹》的人生況味?老寶 </p><p class="ql-block"> 當(dāng)林杰說他出版了一部長篇小說時，我大吃一驚：這個六十歲的退休法官竟能做出偌大事體。待他贈送的精裝本到手，翻閱一過，不禁喟嘆：這是直面苦難的錐心之作！</p><p class="ql-block"> 如果將植物譬喻人生，苦楝樹必是最恰當(dāng)?shù)囊环N，林杰在他這部長篇小說《苦楝樹》里作出了極為樸素、形象、深刻的揭示?！ ?lt;/p><p class="ql-block"> 文革期間，一群年輕人告別父母家庭，去到紅城縣洛圩村插隊。人的性格精神的最大展現(xiàn)和承重受困的極限測度，是將其拋擲在完全陌生的困境里，如魯濱遜，如方鴻漸，如食指梁曉聲，如林杰筆下的這群知青。劉明是主要人物，整部小說就是通過他的所作所為、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構(gòu)建。這個白凈瘦弱的中學(xué)生，挑著行李，在火熱的太陽下，一頭扎進廣闊的天地，變身勞作農(nóng)民。在歷經(jīng)諸如推車運送木薯差點喪命、蟲咬茅割、饑渴難忍、纏斗毒蛇等等必不可少的“農(nóng)事”后，劉明逐漸鍛煉成為熟練拓荒、修水利、雙搶、種菜的好把式，從嘴上無毛、聽不懂本地壯話的斯文小哥兒，變身為身板結(jié)實、皮膚黝黑的標(biāo)準(zhǔn)農(nóng)民。這個“農(nóng)民”既單純又耐心，既敏感又謹慎，既善良又勤勉，帶著濃郁的書生氣質(zhì)?！靶馗下兑粠w膽寒毛”的老插青李家強出身不好，在寒風(fēng)冷雨之夜下鄉(xiāng)，乞丐一樣寄宿在社員籬下，受盡了欺辱，因偷一雙一塊錢的涼鞋屈辱終身。李家強是幫助劉明成長最多的兄長般的知己，外表強悍，內(nèi)里悲苦，自卑的性情使他小草頂石一樣奮斗，最終為搶救國家財產(chǎn)壯烈犧牲。而全家慘遭大禍的劉日銘卻具有繪畫天賦，行為怪誕，無端大笑無端哭，在荒唐的歲月里，屬于“典型環(huán)境里的典型人物”。林杰以隨性散淡的筆墨塑造了數(shù)十個性格各異、形象豐滿的人物。這些人物盡管自有個性，但又有共同之處，那就是勤勞雖然有時偷懶、誠實而不失狡黠、認命但又不禁怨天、理想也夾帶自私、上進是為了生活，真實樸素，與命運拼搏，這種永不氣餒、拒不言敗的精神在作者的知青人物身上得到了最為充分的體現(xiàn)?！ ?lt;/p><p class="ql-block"> 知青的愛情真摯而樸實，帶有顯著的時代烙印，與進城、招工、上大學(xué)密不可分。因才相吸的劉日銘與龍彩夢、為解寂寞戀愛的黃勝保與苗條的農(nóng)珍玉以及與何健的三角戀、送板栗的癡情阿嬌與不想結(jié)婚一心逃離農(nóng)村的挑燈夜讀的韋永閣、一夜歡情奠定終身的鐘偉科與益益，等等， 近十對男女青年錯綜復(fù)雜的情感糾葛，都通過種種細節(jié)生動地體現(xiàn)。如李家強愛上漂亮的翠月，覺得她習(xí)慣的低頭是在看他破舊的鞋子，十分難堪，于是去偷鞋，導(dǎo)致悲慘的結(jié)局。這個細節(jié)的成功運用，四兩撥千斤，左右了兩個人物的命運，表明作者觀察生活的銳利和寫作技巧的高超。伴隨劉明成長的是他情感的逐漸成熟。最先讓他怦然心動的是漂亮的山茶花般的龍桂紅，因?qū)Ψ降霓r(nóng)村戶口而放棄最初的暗戀；平生第一次接觸異性滑嫩肌膚給他觸電感覺的是爽朗的大眼睛的姑娘李軍，這個姑娘敢愛敢恨，拿得起放得下，對新生活無限向往，又深情大度，只是劉明過于現(xiàn)實，干柴烈火沒能燃燒起來，十分令人惋惜。同樣一以貫之的謹慎讓他與高平村錦秀姑娘的床笫之歡擦肩而過。只有肉體與靈魂的融合才能讓愛情走進劉明的心田。像紅透蘋果的白毛女喜兒一樣豐滿的楊少娟激起劉明青春的血液，她的好學(xué)高雅折服了他的心志，最后他們合唱《苦楝樹之歌》達到了靈與肉的交融。劉明對楊少娟的愛意是熱烈的，又是忐忑的，自卑的，他寫了情書卻不敢遞交，反而是楊少娟寫信向他表白，鼓勵他堅持學(xué)習(xí)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他們的愛情細節(jié)動人心魄。楊少娟考上大學(xué)離開插隊的洛村了，落榜的劉明去送她，“車開了，楊少娟拿出一塊粉紅色的手巾，不停地向劉明揮動著，在劉明的眼中，它就像苦楝樹上開出的花”。意象何等鮮明，意境何其深遠。不是辮子粗又長的小芳送李春波，而是顛倒過來，命運遠比歌曲來得奇葩。想想空曠的山路上，寂寞清秋，佳人遠去，八大山人的鳥一樣煢煢孑立的劉明，情何以堪！ </p><p class="ql-block"> 文學(xué)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當(dāng)?shù)厝艘蛔x便知，這部小說的原型紅城毫無疑問就是百色城，而插隊的洛圩村就是右江區(qū)的陽圩鎮(zhèn)，因為書中描述的滿滿都是百色的特色：粵東會館、文明街、爛漫火紅的鳳凰樹、香甜的芒果、苦楝樹、芝麻魽以及挖拾野菜、山薯、野果，到田間抓螞拐、捉泥鰍、逮黃鱔，上山捕山雞野兔野貓竹鼠，下河釣魚撒網(wǎng)捕蝦公，等等，絲絲入扣百色特有。有好些動植物和習(xí)俗的來歷，就是老百色都不太清楚，作者卻在書中如數(shù)家珍，若不是他對百色滿懷情愫，若不是他顧念過往，若不是他鐘情山川草樹，斷不能如此。正因為一往情深，所以他下筆才能通神。因為“情”是最為神奇之物，所到之處，活死人肉白骨，一切都生動起來。胸中有激浪，筆底現(xiàn)波瀾。四十多年過去，郁勃在林杰胸中的知青浪濤終于通過小說的閘口，噴涌而出，潤化我們枯干的家鄉(xiāng)情懷，讓我們從新審視生養(yǎng)我們的這片熱土，竟有著這樣曲折奇特的歷史，活躍著這樣有情有趣石頭一樣堅強的兒女！ </p><p class="ql-block"> 人物的成功塑造和情感的動人以及濃郁的家鄉(xiāng)情懷，固然是林杰小說引人入勝的所在，但更有藝術(shù)價值的是小說形象的寓意，那就是小說十?dāng)?shù)次描述知青宿舍前的那棵具有宿命意味的苦楝樹。這棵苦楝樹是劉日銘特意從三十公里外的巴步移植來的，它“孤零零地長在那里，盛開的紫色花朵漂亮極了。我對它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感。你們再想想它名字的含義，‘苦楝’發(fā)音相當(dāng)于‘戀’和‘苦練’，寓意是多么的深刻！”知青們在寓意深刻的苦楝樹下燒火煮飯，在它春榮秋枯的花葉下彷徨、相思、發(fā)呆或振作，在它的樹蔭和月影下劃拳猜碼，閑聊胡扯發(fā)牢騷，聚餐時羅小平唱歌，馬文拉琴，劉日銘揮鍋鏟打拍子、舞蹈，劉明吹口琴.....亂七八糟興會淋漓。招工了，分別的時刻來臨：“我要走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這棵苦楝樹，如果能帶走它我就把它帶走，但這是不可能的。哪怕再過十年、二十年，甚至到老，我都還要回來看望它。如果它被人砍走，再見不到它，我會心痛死的?！眲⑷浙懻f著，站起來用手撫摸著它的樹干，就像撫摸著他心愛的孩子。女知青叢玉彰在樹干上綁鐵線曬衣服被劉日銘所痛恨：“她不知道這棵苦楝樹在這里的意義，這棵樹見證了我們在這里幾年的青春歲月。它雖然平凡，但卻是我們苦練和苦戀的見證！” 劉明是最后一個離開洛圩村的知青，“馬上就要走了，劉明緊緊地擁抱苦楝樹，用臉貼在樹上，親吻著它，輕輕對它說：‘再見，苦楝樹；再見，我曾經(jīng)的蹉跎歲月’?！迸噢r(nóng)燦群招工后重回洛圩村，“她仰望著樹干上一道道模糊了的鐵線痕跡，撫摸著苦楝樹干，就像看到了自己久違的朋友，淚水又一次滑落。” </p><p class="ql-block"> 苦楝樹蘊藏的深厚情義引發(fā)劉明洪荒般的情感。月夜下，人影與樹影時而分離，時而合成一雙。劉明感慨萬端，寫下了歌詞《苦楝樹之歌》：“啊，苦楝樹，愿你枝繁葉更茂，花開爛漫春長久.....晝夜守望家門口，頂天立地心不移！”知青詩人謝秀琴請她的老師譜曲。后來已經(jīng)成為教師的劉明和楊少娟結(jié)婚時，數(shù)十個當(dāng)年的插友相聚同唱這首歌，氣氛熱烈悲壯，端的是催人淚下！</p><p class="ql-block"> 這首歌曲就附在小說《苦楝樹》后，詞作者赫然標(biāo)寫“林杰”，可見小說的主人公“劉明”的原型應(yīng)該就是小說作者“林杰”藝術(shù)化的寫照，是林杰知青生活的文學(xué)縮影，他的親身經(jīng)歷，無怪乎豐沛飽滿的情感充溢字里行間。林杰送我小說后，月白風(fēng)清時，我翻開書本哼唱這首歌曲，也往往情不能抑?！?lt;/p><p class="ql-block"> 苦楝樹本來就是人生的象征。春天它盛開潔白紫色的花朵，秋天它凋謝零落只剩下枯干的果實。它的花朵是美麗的，它的果實是苦澀的。人生的苦樂都在它身上顯現(xiàn)。苦是人生的底色，如嬰兒出生的第一聲哭，如親人離世的末一聲哭?？嘁彩侨松爻缘乃?，吃了苦楝樹的果實能驅(qū)蛔蟲，疏肝解郁。但在人生存活期間，努力綻放美麗的花朵，尋獲甘甜的滋味，卻有著生命最大的價值。知青們對此有著深切的體會，他們對集體宿舍前的那顆苦楝樹擁有著共同的情感。知青女詩人謝秀琴寫下了詩歌《心中的苦楝樹》“不挑剔命運的安排\不懼怕雪電風(fēng)暴\‘苦戀’著牽掛你的親人\‘苦練’著扎根人的智慧和膽識\啊，苦楝樹\等待著那一天\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花兒再開，果兒再結(jié)\化作甘露灑遍祖國的大江南北?！比缤≌f的結(jié)局，歷盡苦難的知青們深諳生活真諦，知曉奮斗奉獻的意義，灑脫練達，活得愉快充實。女知青農(nóng)燦群說：“人生的道路并不是一帆風(fēng)順，對于未來我也是充滿信心。雖然現(xiàn)狀難以讓人理解，但我們的前途還是光明的?！边@些樸素的道理經(jīng)由歷盡苦難的知青說出，就像石頭玉化，熠熠生輝?！?lt;/p><p class="ql-block"> 不在長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語人生。我極愿意與知青交往，與林杰們探討時間和空間之類的話題。說起來我和林杰頗有淵源，我們曾在一個單位共事過。他思想通透，進退有度。雖然沒有正經(jīng)讀過大學(xué)，卻以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考進法院。但就在他四十五歲正當(dāng)盛年、做著眾人欽羨的法官的時候，卻突然提前退休，干什么呢？玩奇石，主持全國最先一批開辦的奇石網(wǎng)站，品藻奇珍，指斥偽劣，成為奇石界的風(fēng)云人物?？墒遣痪茫旨绷饔峦?，放棄網(wǎng)站，干什么呢？寫小說，耗費整整六年時間創(chuàng)作了這部三十多萬字的《苦楝樹》——知青生活的歷練，已經(jīng)成為他滋養(yǎng)生命的沃土，在艱辛生活的苦楝樹上盛開了隨心不逾矩的美麗花朵。正如杜涯詩云：“五月紫楝樹\我要做你地上的美鄰\我要活得像天上的星辰一樣！” 知青們離開洛村時，在那棵苦楝樹上掛上一塊牌子“此樹珍貴，請予保護”。人生恰如苦楝樹，經(jīng)彩虹，歷風(fēng)雨，又苦澀，又美麗。愿我們都能保護好自己生命中的“苦楝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