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幾天,因為虛驚一場的事件,嗓子徹底失聲。我的課堂就像在表演啞劇,夸張的口型加上比劃的手勢,學生有時理解了意思,或讀或說;有時不明白,就瞪著茫然的眼睛看著我。</p><p class="ql-block"> 臨近期中階段測試,不得已,買了各種治療咽炎的藥物,大多不見療效。身為大夫的先生最后提議:“去醫(yī)院做霧化吧!”</p><p class="ql-block"> 于是“走后門”去了他所在的科室,先生把我放在換藥室。護士小姐兌好藥,擰開了墻上氧氣管道的按鈕,隨著“滋滋”的響聲,杯子里藥水迅速變成霧氣往上噴,我急忙把面罩戴在臉上。先生叮囑我:“使勁做深呼吸,盡量把變成氣體的藥物吸到嗓子里?!?lt;/p><p class="ql-block"> 我聽話地大幅度喘氣,偶爾翻看手機分散些注意力,幾十分鐘倒也過得痛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去醫(yī)院,我依舊呆在換藥室,可是十分鐘后,門口就推來兩個換藥的病號,先生趕緊叫我出來。我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來來回回尋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最后只好去了重癥病房。</p><p class="ql-block"> 重癥病房里有四個床位,已經(jīng)有兩個術(shù)后的患者躺在那里。一個緊挨著我的床,大約五十多歲,因為做的是開顱手術(shù),頭上包著厚厚的白紗布,平躺在床上,竟辨不出男女。我四下搜尋,在床底下發(fā)現(xiàn)了一雙女式的鞋子,猜出她的性別。我不知她術(shù)后第幾天了,反正眼睛能睜開,不會說話,手足也不會動。一個陪護的家人,一會拿棉簽蘸水點點嘴,一會灌熱水袋放在大腿旁,忙得不可開交。偏偏病號喉嚨里又有了痰,還做了氣管切開。家人聽到她的氣息不對,急忙給她吸痰。從我的角度看不到拿著什么樣的工具,也看不到具體操作情形。只是那工具發(fā)出的聲音讓我聯(lián)想到了皮搋子在吸抽水馬桶,每一聲收縮,都扣在我的心上,自己的五臟六腑仿佛也跟著在撕扯。</p><p class="ql-block"> 我想,如果這個女人的余生就此在病床上度過,吃喝拉撒全讓家人伺候,假設她的意識清醒,是否愿意這樣活著?</p><p class="ql-block"> 正胡思亂想間,對面床上的病人做出了更驚人的舉動,突然踢掉了身上的被子,竟是一個赤身露體的老爺子。皺皺巴巴的皮囊包裹著一根根的肋骨,此起彼伏。那曲起的右腿如麻桿一樣搖搖晃晃。陪床的家人驚見這一舉動,趕緊給他蓋被子。也許是熱了,也許是傻了,他偏偏不讓,蓋了還蹬,蓋了又踢。五十多歲的兒子只好在床邊俯下身子按住被角。</p><p class="ql-block"> 目睹這一切,最初的驚恐逐漸被一種無奈的悲傷取代,如果生命的形態(tài)注定如此,那么堅持的意義究竟何在?</p><p class="ql-block"> 我再也待不下去,摸索著關(guān)掉了氧氣管道的按鈕??纯词O碌乃帲€有三分之一,狠狠心收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先生恰好過來,有些納悶:“這么快就做完了?”</p><p class="ql-block"> 我謊稱學校有急事,匆匆忙忙逃離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晚上,先生回家,我比劃著談起此事。他說:“傻瓜,那些病人的舉動很正常,比你看到的更荒誕的也有。開顱手術(shù)輕的能夠痊愈,重的都會留下這樣或者那樣的后遺癥。有時我們也想,身為神經(jīng)外科的大夫,救死扶傷的同時,也給社會和家庭帶來沉重的負擔。有些人,你把他們救活了,實際上還真不如死了是解脫。”</p><p class="ql-block"> 聽著先生的一席話,對醫(yī)生這個職業(yè)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他們面對矛盾糾結(jié)也有過很多掙扎吧!死亡是每個人最終的歸宿。倘若生命終究要面對無法治愈的疾病,或許,坦然地接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完整。試想,若傾盡所有,換來的只是意識模糊的殘軀,或身不能動的余生,這樣的“活著”,其尊嚴和價值,成了一個沉重而難解的命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忽然想起季羨林先生的一篇關(guān)于生命的文章,他說“我希望我的死亡能像家貓一樣!”當貓感覺到自己快要死亡時,為了避免主人或者同伴傷心,它會提前離開,悄悄地找到一個山洞、一堆瓦礫、一垛稻草,在那里安詳?shù)厮廊ァ?lt;/p><p class="ql-block"> 而此刻,失聲的嗓子似乎提醒我,能夠健康地感受這個世界,我們應該珍惜分分秒秒。倘若必須離去,能像季羨林先生所向往的家貓那般,為自己和所愛的人保留一份體面,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的解脫。</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