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文/江楓</p><p class="ql-block"> 攝影/江楓、璐瑤</p> <p class="ql-block"> 在婁底市美術(shù)館的悉心組織下，我們七人藝術(shù)交流團(tuán)踏著晨露，向醴陵出發(fā)。此行是一場奔赴千年瓷都的藝術(shù)尋根，也是一次以瓷為媒的跨界對話——我們期待婁底書畫的筆墨氣韻，能在醴陵的釉彩間尋得新的表達(dá)。</p> <p class="ql-block"> 近三小時車程，醴陵漸次呈現(xiàn)。天空是一層淡淡的灰藍(lán)，勻凈、溫潤，如一件剛剛出窯的素瓷大器，安然籠罩四野。首站醴陵陶瓷博物館靜立一隅，大門敞開著，仿佛在靜候每一位來訪者。我們舉步邁入，仿佛一步踏入了流光溢彩卻萬籟俱寂的時光之河。我下意識地斂步屏息，生怕驚擾了這一室由瓷魂守護(hù)的清夢。</p> <p class="ql-block"> 陳列柜中，瓶、尊、碗、盞默然佇立，風(fēng)姿各具。有的素白瑩潤，如少女凝脂，蘊(yùn)光含華而不張揚(yáng)；有的則秾麗繁復(fù)，纏枝蓮?fù)褶D(zhuǎn)生姿，戲水禽靈動活現(xiàn)，通景山水意境悠遠(yuǎn)，無不以工筆細(xì)細(xì)勾勒，色彩鮮潔而沉靜，透著悠遠(yuǎn)的古韻。我的目光，最終被一件"釉下五彩"玉壺春瓶深深攫住——那瓶身的色彩，是雨過天青的澄澈，是晨露沁花的鮮活，在一層薄如蟬翼的玻璃釉下，被永恒定格于生命最嬌嫩的初綻。這流動的、瞬息的美，竟被窯火的魔法凝結(jié)，成就了不朽，令人頓生對造化之奇的敬畏。</p> <p class="ql-block"> 午餐簡樸，卻滿是當(dāng)?shù)靥厣貏e是醴陵炒粉滋味悠長，只因心神早已飛向那畫瓷的工坊。案頭那些素白瓷坯與斑斕彩料，如同一個個未寫完的夢境，在遠(yuǎn)處發(fā)出無聲的召喚。</p> <p class="ql-block"> 終于坐在了梁衛(wèi)倫老師的畫室。這位由美術(shù)館特邀的陶瓷工藝美術(shù)師，須發(fā)間承載著歲月的沉淀，眉宇中透出匠人的沉靜。他引領(lǐng)我們至漢博精瓷工藝廠，但見素坯如玉，彩料如虹，赭石、花青、藤黃、石綠在白瓷碟中凝稠如脂，仿佛將整個秋日山林的斑斕濃縮于此。我拈起一支羊毫筆，指尖竟泛起一絲微顫。</p> <p class="ql-block"> 對面坐著美術(shù)館負(fù)責(zé)人——那位以水彩見長的女畫家，此刻面對瓷坯，神情格外專注。筆尖輕移，在素胚茶杯上勾勒孫水河畔的景致：遠(yuǎn)山空蒙，樹影婆娑，將水彩的暈染之妙化入瓷畫。三只茶杯各展風(fēng)姿，或清雅，或秾麗，或空靈，卻都浸潤著她獨(dú)特的藝術(shù)氣息。</p> <p class="ql-block"> "莫怕。"梁老師似察覺我的忐忑，溫聲道，"瓷與紙，氣韻本通。唯瓷色經(jīng)火生變——此刻之青，燒成或?yàn)槌帘?；濃重之筆，出爐或化清淺。需留三分余地，予火，予釉，予造化之妙。"</p> <p class="ql-block"> 此言深得畫理禪機(jī)。我定心靜氣，嘗試與瓷對話：筆鋒蘸水，取青花料，在弧形胎體上徐徐勾出一朵清荷。墨線游走瓷面，觸感殊異——不似宣紙洇染，只留清晰軌跡，自帶清剛骨力。這新奇體驗(yàn)，如陸居者初試舟楫，雖同為執(zhí)"櫓"，卻因水性而生新韻。漸入佳境時，竟已忘懷周遭，全神凝于筆端。</p> <p class="ql-block"> 正專注時，畫室門輕啟。一位神采奕奕的中年女子含笑而入，她是旅居此地的畫瓷愛好者，年年如候鳥般來此小?。簧砼噪S著一對母子。她手捧新出窯的瓷碟，如待珍寶，眼角的笑紋里滿溢喜悅。</p> <p class="ql-block"> "快看，昨日所繪，方才出爐！"</p><p class="ql-block"> 我們同行的大詩人接過一碟，佯作失手，一聲"哎喲"令女士容色微變，也引得眾人圍攏觀賞。那尺徑小碟胎骨勻薄，暖白可人。碟面繪著人物動物，色彩明快，造型與線條雖帶稚趣，卻洋溢著無拘的童真，邊緣與白釉自然相融；人物神情生動，紅綠相映，濃淡得宜。最妙是那層釉光，溫潤如玉，含著一抹內(nèi)斂的寶光，靜默生輝。</p> <p class="ql-block"> "真美。"我由衷贊嘆，竟一時詞窮。</p><p class="ql-block"> "去歲初來，畫得實(shí)在不成樣子。"另一位笑道，"不是色焦，便是線淡。但越畫越覺意趣無窮，每次開窯，都如開啟天賜之禮。"</p><p class="ql-block"> 她們圍碟輕談，笑語清揚(yáng)。望著這幕，我心中涌起溫柔的感動——原來藝術(shù)可以如此質(zhì)樸歡欣：不必高懸殿堂，無需承載重負(fù)，只需三五知音，為美相聚，在小巧瓷坯上安放閑情。這份心意經(jīng)窯火淬煉，化作可觸可感的美，既可日常使用，亦可靜心觀賞，實(shí)在是踏實(shí)而風(fēng)雅的生活意趣。</p> <p class="ql-block">回看自己杯中未竟的山水，心境已豁然開朗。先前的拘謹(jǐn)怯懦，早被明媚笑顏驅(qū)散。筆下頓生膽氣：墨色點(diǎn)苔，橘黃染葉，不再憂慮燒成效果，只沉醉于筆瓷相遇的緣分。這潔白瓷胎如初雪，我正將心緒細(xì)細(xì)描繪，至于明日畫跡如何，全交窯火定奪——這份"未知"，恰是最動人的期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窗外，醴陵暮色漸濃，天際泛出鴨蛋青的瓷色。我們擱筆互賞，滿室笑語。那些素白瓷坯因筆墨點(diǎn)染而各具特色，靜待火的涅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夜歸行車中，我倚窗望向外間流轉(zhuǎn)的燈火，內(nèi)心充滿安寧。來時的期待，已化作掌心殘留的瓷胎微涼與彩料清潤。雖未攜回成瓷，心中卻永存一件至寶：上面繪著湘中的云、畫室的光陰、同行者的筆墨，還有我與瓷初遇時，那份笨拙而真摯的歡喜。</p> <p class="ql-block"> 這些這記憶將在歲月窯火中歷煉，終得釉彩生輝，成為心底溫潤永存的珍寶。瓷如此，人亦然。這場由婁底市美術(shù)館搭橋的醴陵之行，不僅讓我們領(lǐng)略了千年瓷都的魅力，更讓婁底書畫藝術(shù)在釉彩間煥發(fā)新生——于我，這無疑是一場深刻的釉彩洗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