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九月末，風(fēng)先把蘆葦梳成雪，再把湖水推成鏡。我們踩著木棧道，像走進(jìn)一支慢板的牧歌，四野空闊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p> <p class="ql-block">忽然，一只巨大的球體橫在葦海，鶴雛破殼的圖案裹住半面天，是誰提前把“誕生”二字烙在蒼穹的幕布上。我抬頭，仿佛看到蛋殼裂縫里漏出的光，直接漏進(jìn)心里。</p> <p class="ql-block">再往里，葦葉擦著衣袖沙沙作響，丹頂鶴一家正用細(xì)長的腳丈量濕地——時而涉入淺水，時而登上土丘，紅冠在綠浪里一浮一沉，像一盞盞不肯被風(fēng)吹熄的小燈。</p> <p class="ql-block">湖邊忽地聚起人潮。抬頭，一群丹頂鶴從對面山坡旋起，翅尖挑著斜陽，先在空中畫一個圓，然后紛紛落進(jìn)湖里和山坡上，有的收翅如箭，激起碎銀；有的踏水而行，濺起半扇彩虹。</p> <p class="ql-block">湖面上，海鷗起哄，野鴨插科，丹頂鶴卻自帶著舞臺光：跳躍、追逐、伸長脖子仰天鳴叫，聲音清脆得能敲碎天上的云；又銜起蘆葦拋向空中，像把遠(yuǎn)方的云也種進(jìn)水里。</p> <p class="ql-block">游客們舉起長槍短炮，咔嚓聲連成另一片驟雨。有只雄鶴偏不怯場，踱到人群跟前，頸羽一聳，比最高的鏡頭還高半頭，瞳孔里倒映著一張張驚嘆的臉——那一刻，人成了被拍的風(fēng)景。</p> <p class="ql-block">日色西沉，我們折返。一片開闊地忽然托起“天空之鏡”：兩扇巨大的鶴翅伸向云端，鏡面把天對折，人站在翅心，一招手就能碰到自己的倒影，仿佛也被風(fēng)托舉，正隨鶴遠(yuǎn)行。</p> <p class="ql-block">出口處，葦影斜斜。又一家鶴在丘頂梳妝——親鳥曲頸理羽，細(xì)啄輕抿，是在系好赴宴的領(lǐng)結(jié)；雛鶴卻只顧低頭覓食，毛邊亂翹，活脫脫一個被催著換禮服的孩子。</p><p class="ql-block">整理完畢，雙親同時仰頸，高吭一聲，聲波穿過暮色，似發(fā)出起飛的口令。雛鶴愣了半秒，撲棱跟上，三抹紅頂在漸暗的葦海上劃出三道朱線，一路把天空縫合，又悄悄讓出一角，供人類退場的背影通過。</p> <p class="ql-block">我們走出保護(hù)區(qū)，風(fēng)停了，鶴聲卻留在耳蝸深處，一下一下，敲擊著日常的門——提醒我曾與天空并肩，也曾讓翅膀替我飛了一小會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