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中秋的“十六”日，陽光像被江水濾過，澄凈得沒有一絲鐵銹味。我們踩著午后兩點(diǎn)的影子，走進(jìn)“武昌灣1956”。那幾個數(shù)字，正好落在她出生的年份上，如一枚遲到六十九年的印章，輕輕蓋在生命的折角。</p> <p class="ql-block">新修的江岸沒有蘆葦，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紫色的花與狗尾草，在風(fēng)里搖成一片逆光的浪。我牽著她，像牽著當(dāng)年在船臺邊奔跑的小姑娘，只是腳下的鋼板已換成透水磚，縫隙里還能窺見幾粒舊砂。</p> <p class="ql-block">系船柱依舊，身上的鉚釘銹得發(fā)亮，像不肯老去的水手；塔吊也還在，只是臂桿已卸，只剩孤直的軀干，昂首向天，仿佛仍在等待下一次起吊——這一次，它想吊起的不是鋼板，而是落日。</p> <p class="ql-block">我們來到“橋見武漢”，指示牌上的“橋”字被她用手指輕輕描了一下，像描自己名字里的那個偏旁——她生來就與橋有緣，今日竟在長江邊與一座真正的橋并肩。鸚鵡洲長江大橋的斜拉索排成巨大的豎琴，風(fēng)一過，彈出低音，仿佛替她名字里那個“橋”字加上一聲長長的回聲。</p> <p class="ql-block">江邊的觀江吧臺是新增的，我們在不銹鋼椅上坐下，看著江景，微風(fēng)吹過。給她來一張：背景里，橋是新的，人是舊的，江是亙古的。</p> <p class="ql-block">快五點(diǎn)了，我們往“落日草坡”走。紫花像散落的鉚釘，狗尾草是遺落的焊條，逆光一照，全變成金的。</p> <p class="ql-block">太陽懸在鸚鵡洲大橋的中央，像一枚被時間磨薄的銅墊片，慢慢滑進(jìn)對岸樓宇的螺孔。她按下快門，說：“替我留住它。”我答：“留不住的，讓它走吧，月亮馬上接班?！?lt;/p> <p class="ql-block">果然，太陽剛隱沒，月亮就從我們身后的城市縫隙里探頭。它先被霓虹沖得發(fā)白，漸漸熬成金黃，像一塊被爐火反復(fù)鍛打的船板，終于輪到它下水。</p> <p class="ql-block">江面的燈影被風(fēng)揉皺，一行行字跡浮出來：“不管風(fēng)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毛澤東寫于長江的詩句，被LED燈重新排版，釘在水上，也釘進(jìn)我們眼里。她輕聲念，聲音被江風(fēng)撕成細(xì)絲，飄回去，纏住1956年的吊鉤，更纏住此刻的一江燈火，一輪十六的圓月，像一枚剛剛通過驗(yàn)收的鉚釘，把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牢牢鉚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起身返程時，月亮已升至塔吊殘樁的頂端，像替它裝回一條看不見的臂。她把手插進(jìn)我的臂彎，說：“明年還來?！?lt;/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她約的不是公園，是約那枚從1956年就跟著她的月亮——它在武昌灣的上空，也在她眼底的柔波里，歲歲年年，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