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9月17日中午,我們在鶴峰小縣城農家用了中餐,換景交車到屏山大峽谷。車抵山頂時,云罡棧道正像一條游龍,盤踞在絕壁之上——這是通往谷底的唯一路徑。踏上去的瞬間,云霧在腳下翻涌,每一步都踩在驚險與壯美之間,恍惚間竟與王維“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的意境撞了個滿懷。棧道蜿蜒向下,悄然將人引入這片“容美古桃源”般的秘境。</p> <p class="ql-block">云罡棧道的“險”在“罡”字。據(jù)說,這云罡棧道是祖輩用鏨子一錘錘鑿出來的,以前土司老爺巡山,哪怕陰天霧大,也得走這條路,說是“踏罡步斗”,才能守住屏山的靈氣。行至“鷹嘴巖”段,棧道突然向外探出半米,腳下云霧翻涌,仿佛懸空站在云端,腿肚子發(fā)顫,每下一級都要先試探著踩穩(wěn),生怕腳下一滑,便墜入那片藏在云霧后的碧色深淵。</p> <p class="ql-block">我們沿著“Z”型的折彎路穿行近1個小時,終于棧道盡頭傳來流水聲,那抹盼了許久的碧色驟然撞入眼簾——陰天的河水少了陽光的折射,卻更像一塊溫潤的墨玉,在崖底靜靜流淌,云霧繞著水面輕輕浮動,偶爾散開一角,能瞥見水下鵝卵石裹著的綠苔。</p> <p class="ql-block">下至谷底,一汪碧水驟然撞入眼簾。那綠,是"清江百里碧如藍"的本真,暈染出深淺不一的層次,仿佛把山間所有草木的綠意都揉碎了溶在里面;那清,能數(shù)清河床每一顆鵝卵石的輪廓,連石上的紋路、附著的青苔都歷歷可數(shù),仿佛伸手就能撈起一捧透亮的時光。岸邊游客循著水聲聚攏,待一葉扁舟泊岸,都輕手輕腳地跨上去,生怕腳步聲驚碎了水面的平靜。</p> <p class="ql-block">三百多年前顧彩在《容美記游》中“人言此是桃源地,不信桃源如許奇”的喟嘆,此刻竟精準地道出了我們的心境。我們扶著崖壁,坐在棧道盡頭的平地上,大口喘著氣,看著自己沾著青苔的鞋子,再望向那片被云霧輕籠的碧水,忽然懂了:這云罡棧道的艱辛與陰天的濕涼,原是為了讓我們更懂屏山的饋贈——唯有歷經(jīng)“踏罡”般的攀登與等待,才能觸摸到這片秘境藏在云霧后的靈魂。</p> <p class="ql-block">船槳輕劃,碧水被撕開一道細碎的銀紋,又迅速溫柔合攏,舟身平穩(wěn)得像浮在云端。讓人忍不住舉起手機,鏡頭里的船、人、絕壁倒映水中,真分不清哪是實景哪是虛影,只聽見輕聲感嘆:“原來‘中國仙本那’,是真能讓人忘了身在人間。”幾位女同事想親臨其境,買票坐上香芭葉船,與碧水、云霧同框,嘴角始終掛著明亮的笑,像陰天里的一抹暖陽。</p> <p class="ql-block">分享照片后,穿過碧水,在堤壩鐵鎖橋看一汪碧水,這水綠得太好,像把整個夏天的樹葉都榨了汁兌進去。坐在這兒,連呼吸都帶著點濕意和草木香。突然覺得,所謂“桃花源”,大抵就是這樣的地方吧:人在塵世里,心卻能暫時浮在這汪綠水里,把雜七雜八的心事都泡軟、泡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沿著棧道向下至小舟碼頭,我們穿上救生衣,坐上小舟穿峽谷。乘舟緩行,游客們收了喧鬧,只靜靜望著兩岸如刀削斧鑿的絕壁,任風攜著水汽拂過臉頰。見石縫間古木倔強探首,枝葉輕拂水面,有人伸手去碰,指尖剛觸到葉片,便惹得水珠滴落,驚起水中幾尾細魚;偶有瀑布從崖頂奔涌而下,如“噴壑順巖盈草色,掛流穿嶺醉平湖”的畫卷,水珠濺在船舷,游客們笑著側身躲閃,又忍不住湊近看陽光穿透水霧凝成的彩虹,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p> <p class="ql-block">閉眼靜聽,水流潺潺與鳥鳴啾啾交織成自然的交響,混著游客們偶爾的輕聲贊嘆,人仿佛也成了畫中一筆。而這“畫”遠比任何藝術品都鮮活:絕壁苔蘚在默默生長,水中游魚自在穿梭,連拂面的微風都裹著草木的氣息——這從不是靜止的風景,是蓬勃生長的自然本身。</p> <p class="ql-block">沉醉間,崖壁上的洞穴驟然牽住目光,正應了“誰家棺木掛懸?guī)r”的千古追問。船夫為我們揭開了謎底:“那是祖先的懸棺,有兩千多年了。我們是巴人后裔容米部落的子孫,'懸棺葬'講究'入土為安,懸棺為升',盼著祖先的靈魂順著山勢飛上天界?!贝蛘f著,唱起了婉轉的山歌,當?shù)乇揪陀小俺粊砀杈团啦坏闷隆钡恼f法,歌聲混著水聲,竟有了穿越千年的韻味。</p> <p class="ql-block">抬頭凝望洞穴,《太平寰宇記》中“巴人葬俗,多懸棺于巖”的記載忽然在腦海中清晰。船夫指給我們看:“有些洞穴巖壁上還留著模糊的符號,那是古老的巴人文字,和甲骨文一樣神秘?!彼f曾有專家識讀出"避""十"等字符,這些符號默默見證著巴人在此棲居的過往。千年時光流轉,這“僰人懸槨高崖立”的奇觀,仍在峽谷中低語,懸棺映綠水,生與死在此達成了奇妙的和解。</p> <p class="ql-block">閑談間,船夫講起了巴人“鹽巴”的古老傳說:遠古時期,先民發(fā)現(xiàn)含鹽的泥土既能治病又可調味,鹽自此成為生存的根本,三桶鹽便能換取一頭牦牛,更成了部落間交換的硬通貨。即便后來遭遇戰(zhàn)亂遷徙,巴人仍會在河谷安營扎寨,堅守并延續(xù)制鹽技藝,“鹽巴”之名也正是由此流傳至今。正聽著,這場景忽然讓我想起在土司城觀看“情歸土司,鹽道探秘”劇目的情景——吊腳樓里傳來陣陣歡笑聲,土家兒女身著特色服飾跳起擺手舞,紅傘在人群中流轉,悠揚的簫聲縈繞耳畔,恰如詩中所繪“幺妹嬌嬌紅傘艷,阿哥簫弄碧云天”的鮮活景致。</p> <p class="ql-block">屏山大的美,從不止于山水。你看石縫中掙扎而出的古木,根系在貧瘠巖縫里尋覓養(yǎng)分;看幽深谷底依舊清澈的溪流,千百年不曾停歇流淌;看絕壁上筑巢的飛鳥,在險峻處建起家園——這是自然的生命力。就像歷史上的巴人先民,在“穴居巖洞、刀耕火種”的歲月里,于溶洞中筑石桌、砌灶臺,甚至在大洞中建起公社食堂與學校,用智慧在險峻山地開辟生路。懸棺葬俗從來不是對死亡的悲嘆,而是對生命的禮贊:即便生命落幕,靈魂也要向著更高處飛升。</p> <p class="ql-block">小舟行至前方,一道僅容一船通過的一線天赫然出現(xiàn)。陽光從縫隙中灑落,在水面投下斑駁光影。游客們紛紛屏息,任光線漫過肩頭,有人輕聲說:“這窄縫像極了走不通的路,可偏偏有光透進來。”我忽然頓悟:這狹窄通道,多像巴人先民歷經(jīng)的戰(zhàn)亂與遷徙,多像人生中的困境;而那穿透黑暗的光,正是希望的模樣。</p> <p class="ql-block">屏山大教會我們:再險峻的絕壁,生命也能找到生長的縫隙;再幽深的峽谷,陽光也能尋到照亮的路徑。這份頑強與希望,比"山列畫屏沉碧鏡"的風景更動人?;赝麃砺?,云罡棧道如細線掛在崖壁,不禁追問:先民是如何在絕壁上開鑿出這條路?這何嘗不是人類生命力的明證。</p> <p class="ql-block">回程路上,吊腳樓的歌聲仍在耳畔縈繞,船夫講述的鹽巴故事與懸棺傳說漸漸交融。我終于讀懂屏山大的魅力:它讓人留戀,不只是因為"夢幻"的景致,更因為它剖開了生命的本質——在局限中找可能,在困境中守生長。</p> <p class="ql-block">兩千年前,先民將懸棺安在絕壁,讓靈魂與山巒共生;今日我們立于綠水青山前,仍能觸摸到穿越時空的生命力。這被譽為"中國仙本那"的地方,用清澈河水、巍峨絕壁、古老懸棺與頑強生命,詮釋了真正的"夢幻":不是虛無幻境,而是"部落煙消遺舊跡,風俗云散剩殘碑"中,生命在嚴苛環(huán)境里綻放的奇跡。</p> <p class="ql-block">當我們重返山頂,俯瞰這片被綠意包裹的峽谷,終于明了:屏山大留下的,從不是幾組照片,而是關于生命、歷史與自然的深刻哲思。這份哲思,會如峽谷懸棺般,長久鐫刻在心壁上,提醒我們生命本該有的頑強與美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