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每年秋天，我總?cè)滩蛔』乩霞易咭惶恕４遄雍竺娴纳狡律?，一整片楓樹林在秋風(fēng)里燃成火焰，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誰把夕陽的碎片灑在了山脊上。那年學(xué)校組織秋游，我們穿著藍(lán)白相間的校服，排著隊走進(jìn)林子。腳踩在落葉上的聲音，沙沙的，像是大地在低語。同學(xué)們?nèi)齼蓛傻刈咧?，有的拍照，有的撿葉子做書簽，我則一直盯著頭頂那片紅得發(fā)亮的樹冠——陽光穿過葉隙灑下來，把每個人的笑臉都鍍上了一層金。</p> <p class="ql-block">有一回，我在山腳的石縫邊發(fā)現(xiàn)了一簇楓葉，它們從粗糙的巖面里倔強(qiáng)地探出身子，葉片紅得像要滴下顏色來。陽光斜斜地打在上面，葉脈清晰得仿佛能看見生命的流動。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老家的楓樹從不挑剔生長的地方，哪怕只有一寸土，也能活得熱烈。</p> <p class="ql-block">我最喜歡蹲下來看那些落在地上的葉子。深紅、橙黃、酒褐，層層疊疊地鋪著，像是秋天親手織的地毯。隨手拾起一片，指尖能感受到葉面的紋路，像老人掌心的紋，寫滿了季節(jié)的故事。風(fēng)一吹，幾片葉子輕輕打了個旋，又滑進(jìn)草叢深處，仿佛在玩捉迷藏。</p> <p class="ql-block">老屋的瓦檐上，每年都會垂下一串楓葉，像是誰特意掛上去的裝飾。深紅的瓦片和更紅的葉子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屋，哪是樹。陽光穿過葉縫，在墻上映出斑駁的光影，像小時候外婆用剪紙貼在窗上的花樣。我常坐在門檻上發(fā)呆，看那光斑一點(diǎn)點(diǎn)挪動，直到黃昏把影子拉得老長。</p> <p class="ql-block">山腰那棵老楓樹，樹干粗得要兩個人才抱得住，樹皮裂著深溝，像刻滿了歲月的年輪。它的葉子卻出奇地整齊，一片片紅得純粹，從深到淺，像是把整個秋天的濃度都收進(jìn)了脈絡(luò)里。偶爾有鳥停在枝頭，撲棱一下，抖落幾片葉子，慢悠悠地飄下來，像一封封沒寫完的信。</p> <p class="ql-block">整片楓林在晴天時最是耀眼。陽光一照，千萬片葉子像被點(diǎn)燃了，紅的、橙的、黃的，層層疊疊地亮起來，連空氣都染上了暖意。地上的落葉厚厚一層，踩上去軟綿綿的，偶爾露出幾塊灰褐色的巖石，像是大地露出的骨骼。我總想，若把這一刻裝進(jìn)瓶子里，是不是冬天打開，也能看見光在跳舞。</p> <p class="ql-block">有次我走得遠(yuǎn)了些，在一處斷崖邊看見一株小楓樹，從石縫里歪斜地長出來，枝條卻倔強(qiáng)地向上伸著。它的葉子紅得格外精神，像在向整座山宣告：我在這里。我蹲下身摸了摸那粗糙的樹皮，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說不清的敬意——原來老家的楓樹，不只是風(fēng)景，更是某種沉默的堅持。</p> <p class="ql-block">山腳下的小溪還在流，水清得能看見底下青苔爬過的痕跡。岸邊的楓葉倒映在水里，紅綠交錯，隨波輕輕晃動。幾片落葉浮在水面，打著轉(zhuǎn)兒往下游去，像一群趕路的小船。我蹲在石頭上，把手伸進(jìn)溪水里，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忽然覺得，這溪水帶走的不只是落葉，還有我一年又一年的童年。</p> <p class="ql-block">風(fēng)起的時候，楓葉就在枝頭輕輕搖晃，像在揮手，又像在低語。陽光穿過葉隙灑下來，在地上織出斑駁的光影，我站在樹下，影子被切成一塊塊，又拼成新的形狀。那一刻，時間好像慢了下來，連呼吸都變得輕柔。我忽然明白，為什么每次離開老家，心里總像缺了一角——原來那是楓葉落下的聲音，沒人替你聽見。</p> <p class="ql-block">前些日子，我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群人沿著山道走來，穿著統(tǒng)一的衣裳，像是某個學(xué)校的隊伍。他們經(jīng)過那片最紅的楓林時，紛紛停下拍照。我站在高處，看著他們在紅葉下穿行，像一群闖入秋天夢境的旅人。那一刻，我仿佛又看見了當(dāng)年的自己——穿著校服，背著書包，踩著落葉，一步一步走進(jìn)這片永不褪色的紅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