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撰寫：正心修身（梁）</p><p class="ql-block">圖片：自拍</p><p class="ql-block">美篇號：19993533</p> <p class="ql-block"> 我讀完了九年義務(wù)教育。那時候的校園生活，總帶著田埂的泥土香。放學鈴一響，我和同伴們就像被放飛的麻雀，書包往家一扔，挎起竹籃，奔向田野。</p> <p class="ql-block"> 風從麥穗間穿過，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我們一邊拔豬草，一邊追著蜻蜓跑，直到天色擦黑才回家。晚飯過后，我常在昏暗的燈下翻看哥哥從造紙廠帶回來的小人書——《紅樓夢》、《青春之歌》、《小兵張嘎》、《草原英雄小姐妹》……這些書讓我對文字有了最初的熱愛，也悄悄攢下了一點語文底子。數(shù)理化對我來說像是田邊的野草，稀里糊涂；外語更是連課本都沒見過。1981年高考，我連預(yù)考都沒過，心里并沒有太多失落，只覺得那是預(yù)料之中的結(jié)果。</p><p class="ql-block"> 在家?guī)透改父闪藘赡贽r(nóng)活后，1983年，要好的同學要去復讀，她母親提議讓我也去。父親沉默了很久，只說了一句：“砸鍋賣鐵也要讓你再念一年?！蹦?0元的復讀費，在當時是一筆巨款。它沉甸甸地壓在我手心，也壓著全家人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我們被插到高一借讀。班里同學的英語已經(jīng)很流利，我卻連26個字母都認不全。幸運的是，英語老師很有耐心，每天晚上單獨給我們補課，從初中英語第一冊開始。我們跟著老師一遍遍讀字母、拼單詞，練發(fā)音?？沙踔杏⒄Z有6冊，補了兩個學期，我還是跟不上。尤其“What's your name?”，這樣的句型，直譯成“什么你的名字？”讓我像隔著霧看路，怎么也想不通，英語句型怎么顛三倒四的？</p><p class="ql-block"> 就在我咬牙追趕的時候，生活給了我沉重一擊。一個周六的晚上，母親劈柴時不慎砍傷了手，血流如注。那一刻，課本里的句型、未補完的功課都變得不重要了。我當即決定不再去學校，留在家里幫父母干活。</p><p class="ql-block"> 幾天后，村里一個開個體小廠的人來家里找我，說廠里缺個財務(wù)出納，問我愿不愿意去試試。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去了。我接手了前任出納的賬目，厚厚的幾本賬本像幾座小山。為了看懂這些數(shù)字，我連續(xù)幾天幾夜沒合眼，一邊啃賬本一邊練算盤。手指磨出了血泡，算盤珠子卻越打越順。慢慢地，我能把每一筆進出都理得清清楚楚。</p><p class="ql-block"> 第一個月發(fā)工資，我拿到了45元。我先去供銷社買了一臺鼓風機——以前家里用風箱做飯，燒一頓飯要耗上大半天，那種廉價的煤時不時就沒有火苗了，還嗆得人淚流不止。有了鼓風機，火苗“呼”地一下就竄起來，做飯快多了。我又買了洗衣粉和一條“太平洋”床單。讓家人的生活輕松了一些。</p><p class="ql-block"> 工作之余，我并沒有放下書本。我會在晚上回到家，就著昏黃的燈光，繼續(xù)讀那些能找到的書。語文老師曾經(jīng)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像一盞燈，一直亮在我心里——“他說我文筆好，以后一定是作家。”我知道自己離“作家”還很遠，但我愿意一直寫下去。后來，我的工作，最終落腳到一家福利企業(yè)做財務(wù)。</p><p class="ql-block"> 那時候總覺得日子能這樣安穩(wěn)下去，每月拿著工資，下班回家能寫點東西，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缮顝牟粫醇榷ǖ膭”咀撸馔饪偸莵淼免Р患胺?。</p><p class="ql-block"> 我因為英語不好，年輕時沒少受影響。一次民辦教師考試，英語拉分，沒能如愿。</p><p class="ql-block"> 我的字寫得也不好，則實實在在讓我吃了不少虧。年輕時，我鼓起勇氣寫了一些散文和短篇小說，謄抄后寄給雜志社，卻大多石沉大海、無人問津。偶爾收到一封鉛印的退稿信，薄薄一頁紙，禮貌而冰冷。我拿著退稿信反復看，心里清楚，除了寫作技巧需要打磨外，字跡潦草、書寫不整，很可能讓編輯連認真讀下去的耐心都沒有。那時候我才真正明白，字是人的門面，尤其是對于一個喜歡寫點東西的人來說，一手好字，是對編輯最基本的尊重。</p><p class="ql-block"> 后來，廠里的土地被國家征用，廠房要拆遷。和那些能拿到安置費的廠子不同，我們這種老集體企業(yè)手續(xù)不全，歷史遺留問題一堆，最后連一分錢的補償都沒拿到。</p><p class="ql-block"> 我還沒到退休的年紀，就突然沒了工作，成了無業(yè)人員。那段時間，我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樣。家里姑娘兒子都在上學，正是花錢的時候，沒了收入來源，日子瞬間捉襟見肘。單位領(lǐng)導去相關(guān)部門問過，也和老同事們一起找過說法，但問題像一團亂麻，怎么也理不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那種無助和迷茫，比當年高考失利時還要難熬。朋友看出了我的焦慮，安慰我說：“天無絕人之路，你會寫會算，還怕找不到一口飯吃？”她的話像一根救命稻草，讓我慢慢冷靜下來——抱怨沒用，得自己找出路。</p><p class="ql-block"> 我開始反思自己的長處和短板：英語雖然不是我的強項，但我知道它的重要性；寫字的教訓刻骨銘心，不能讓孩子再走我的老路；而寫作和語文教學，正是我多年積累的本事。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辦個輔導班，專門教孩子們英語、書法和語文。這樣既能謀生，又能把自己的經(jīng)驗教訓分享給更多孩子，讓他們別再因為英語不是母語就丟分，別因為字寫得不好而吃虧。</p><p class="ql-block"> 剛好那幾年家里在蓋新房，我索性改變了設(shè)計，把一二樓直接建成了教室的模樣——寬敞明亮，擺得下十幾套課桌椅，連黑板都提前嵌在了墻上。這樣一來，不用租房子，省去了一大筆房租壓力，對當時沒什么積蓄的我來說，真是幫了大忙。一切準備就緒后，我給輔導班起名為“潔教活動室”，在門口掛了塊簡單的木牌子，就算正式開張了。但沒過幾天，派出所說“潔教活動室”是什么教會，蹲守了好幾次，發(fā)現(xiàn)是孩子們上課的地方，就再沒有找麻煩。</p><p class="ql-block"> 我請了一位專業(yè)的英語老師，她教了幾十年書，經(jīng)驗特別豐富。我跟她說，咱們就從劍橋英語一級開始教，循序漸進到二級、三級，一定要從最基礎(chǔ)的字母、發(fā)音抓起，讓孩子們從小就養(yǎng)成好習慣。我常跟孩子們說：“你們現(xiàn)在條件多好，有專門的老師教，可別像我當年那樣，連26個字母都認不全。英語雖然不是咱們的母語，但考試里占分不少，學好了就是加分項，可不能讓它拖后腿?！?lt;/p><p class="ql-block"> 我又請了一位書法老師，專攻楷書，從握筆姿勢、坐姿教起，要求孩子們每天臨摹一頁字帖，一筆一劃都不能含糊。我給孩子們講我當年因為字跡潦草被退稿的故事，告訴他們：“寫好字不是為了應(yīng)付考試，而是一輩子的本事，能讓別人愿意讀你寫的東西，尊重你這個人?！?lt;/p><p class="ql-block"> 至于作文課和一到六年級的語文作業(yè)輔導，我全都自己扛了下來。每次上作文課，我都不先講寫作技巧，而是讓孩子們先說。春天讓他們講院子里的花開了，夏天聊抓蝴蝶和蜻蜓的趣事，秋天說豐收的莊稼，冬天談堆雪人的快樂。</p><p class="ql-block"> 我告訴他們，寫作不是說空話套話，而是把心里的話誠實地、清楚地寫出來，哪怕只是幾句簡單的描述，只要真實就好。很多孩子剛開始不會寫，我就陪著他們一起想，幫他們把話說順，再讓他們落筆?？吹胶⒆觽儚膶懖煌樀木渥?，到能寫出“媽媽的手磨出了繭，卻把飯菜做得很香”這樣有真情實感的句子，我由衷地替他們高興。</p><p class="ql-block"> 有時候，我會把自己的日記念給他們聽，講田埂上的風、昏黃燈下的小人書，讓他們明白，寫作是記錄生活、也是點亮生活的一種方式。</p><p class="ql-block"> 慢慢地，“潔教活動室”的口碑越來越好，來的孩子也越來越多。</p><p class="ql-block"> 我每天的日子像上了發(fā)條的陀螺：批改作文和作業(yè)，一本本紅筆批注，寫上鼓勵的話；還要接待來咨詢的家長，解答他們的疑問。</p><p class="ql-block"> 我再也沒機會撿起英語學習。不是不想，是真的沒時間?；顒邮依锏拇笮∈露嫉梦也傩?，老師請假要代課，教材不夠要去采購，孩子們鬧矛盾要調(diào)解。家里的事更不能耽誤，姑娘兒子的生活起居……</p><p class="ql-block"> 每天忙完，渾身骨頭像散了架，別說翻開英語教材，連端起水杯的力氣都快沒了。好友問我開輔導班累不累？我說累。但我不后悔，因為我把精力花在了更值得的地方——看著孩子們在英語課上流利地背誦課文，在書法展上展示工整的作品，在作文里寫出閃光的句子，我就覺得，我的遺憾終于以另一種方式得到了彌補。</p><p class="ql-block"> 辦學的日子里，困難從來沒斷過。剛開始的幾年，教室里生爐子，生火添碳很是麻煩、有時候老師突然生病或者有事，我得盯著，有時候家長不理解教學進度，得耐著性子一遍遍地解釋……但這些都沒讓我想過放棄。</p><p class="ql-block"> 每次聽到學生們甜甜地喊“老師好”，想起自己失業(yè)時的迷茫，就覺得再難也要扛下去。我想起父親“砸鍋賣鐵也要讓你念書”的那句話，想起語文老師“你文筆好，以后一定是作家”的鼓勵，心里就涌起一股力量。我告訴自己，不能讓這些孩子走我的彎路，不能讓他們因為英語不好、字寫得不好而錯失機會。</p><p class="ql-block"> 晚上等孩子們睡了，我還是會習慣性地坐在桌前，打開臺燈，拿出本子，寫下當天的所見所聞所感。說是日記，其實每一篇都像一篇散文或短篇小說。我寫活動室里的趣事：哪個孩子英語單詞背得又快又好，哪個孩子的書法進步最大，哪個孩子的作文讓我讀得眼眶發(fā)熱；我寫自己的感悟：從失業(yè)的低谷到辦學的忙碌，從生活的窘迫到內(nèi)心的充實。這些文字就像我的老朋友，陪著我走過了最艱難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潔教活動室”辦了17年。如今，我已經(jīng)年過花甲，姑娘兒子早已成家立業(yè)，學生們的英語說得流利，字寫得工整，這是我最驕傲的事。而我寫下的一百多萬字日記，紙張已經(jīng)泛黃，墨跡卻依然清晰。它們記錄了我從青年到老年的心路歷程，也記錄了這個時代的變遷——從田埂上的少年到失業(yè)的中年人，再到孩子們口中的“老師”，每一步都走得磕磕絆絆，卻從未停下腳步。</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對孩子們說，我的“上學記”，不只是校園里的課堂，更是生活中的每一次選擇與堅持。當年那句讓我困惑的“What's your name?”，如今再想起，已不再是難題，而是我人生路上的一個注腳。它提醒著我，無論遇到多少挫折，都不要忘記自己出發(fā)時的初心。我沒拿到單位的補償，卻用自己的雙手闖出了一條路；我沒能補好自己的英語短板，卻幫無數(shù)孩子推開了英語世界的大門。語文老師當年的那句話，或許正在以另一種方式慢慢實現(xiàn)——我或許成不了名滿天下的作家，但我用文字溫暖了自己，用教學照亮了別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會一直寫下去，因為我相信，寫作不僅是對生活的記錄，更是在思考中找到方向。每一次書寫，都是對內(nèi)心的追問和對世界的回應(yīng)。堅持寫下去，因為平凡的日子也能在筆下閃耀出意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