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南京玄武湖的秋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玄武湖的秋，是一幅緩緩鋪陳的水墨長卷，從第一縷桂香悄然浮動的清晨，到最后一抹霞光沉入湖心的傍晚，每一筆都含著六朝古都的沉香，每一色都映著金陵城垣的倒影。</p><p class="ql-block">初入湖堤，風(fēng)已先一步褪去了盛夏的鋒芒，像把溫潤的玉梳，輕輕理順了柳絲。柳條仍綠，卻綠得不再張揚，低垂的梢尖點破鏡面般的湖水，驚起一圈圈細(xì)碎的銀紋，仿佛東晉女子遺落在岸邊的羅帶，被歲月反復(fù)漂洗，愈發(fā)柔亮。</p><p class="ql-block">抬眼望去，鐘山被薄霧輕輕挽住，青黛若夢，恍若一枚未啟的印章，靜靜蓋在城廓與湖山之間。</p><p class="ql-block">再往里走，荷的盛宴已悄然收場。曾經(jīng)“接天蓮葉無窮碧”的華章，被季節(jié)翻到了下一頁，偶有幾片遲開的白蓮，浮于殘葉之上，恰似旅人遺落的素箋，寫著未寫完的詩句，任秋水輕輕潤濕，又輕輕展開。</p><p class="ql-block">而秋的真正主角，是那一樹樹金黃的梧桐與銀杏。梁洲古道上，銀杏先是被秋風(fēng)點亮了邊緣，像有人拿金箔在翠玉上細(xì)細(xì)勾線；再隔幾日，便忽地燃燒成一支支金色的火炬，照得湖面也泛起蜜糖般的光澤。</p><p class="ql-block">葉兆言曾住的玄武湖畔，那株“孤單又清高”的銀杏，此時依舊碩果累累，金黃的扇葉旋落，輕拍游人的肩頭，像要把整座古城的往事，一片片遞到你掌心。</p><p class="ql-block">若逢細(xì)雨，玄武湖便成了一幅淡彩的水粉。雨絲斜斜，織出半透明的簾櫳，遠(yuǎn)岸的城墻、近洲的亭榭，都被輕輕暈染，輪廓柔和得像從舊箋上洇出的墨痕。湖面的漣漪密集而細(xì)碎，仿佛有人撒下一把碎銀，又被微風(fēng)悄悄推遠(yuǎn)。</p><p class="ql-block">此時撐一柄雨傘，站在曲橋中央，看水下天光云影共徘徊，會生出“人在畫中，畫在詩中”的錯覺；偶有一艘畫舫滑過，船尾拖出的水紋，便是詩句里那枚最悠長的韻腳。而到黃昏，所有顏色都沉入“橘子?！卑愕南脊?。夕陽從九華塔的飛檐邊慢慢墜落，把最后的熾烈潑灑在湖心。水波漾金，城堞抹紅，連遠(yuǎn)行的列車也被鍍上一層古銅色，像從民國駛來的舊時光。</p><p class="ql-block">此刻的玄武湖，像巨大的留聲機(jī)，播放著一支無聲的爵士，旋律是紫峰大廈玻璃幕墻里跳躍的金斑，是情侶并肩坐過的長椅下斑駁的樹影，是黃裳筆下“蘆荻蕭蕭，白花似雪”的舊句，在風(fēng)里反復(fù)倒帶。夜合攏了最后一絲光，湖畔的燈一盞盞亮起，像有人把碎落的星子重新綴回天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桂香愈發(fā)醇厚，混著遠(yuǎn)處糖炒栗子的焦甜，在空氣里緩緩旋轉(zhuǎn)。你沿著古城墻根慢慢走，會聽見落葉觸地時極輕的“嚓”聲——那是秋天在翻頁；也會聽見自己腳步的回響——那是歲月在應(yīng)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忽而抬頭，一彎新月懸于玄武門闕之上，清輝如洗，把湖面切成無數(shù)片碎銀，又把你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得像要把你牽回某段被遺忘了的往事。</p><p class="ql-block">于是你明白，玄武湖的秋韻，不獨是草木的斑斕、湖山的秀色，更是一種“金陵味”的時光感：它讓繁華與寂寥同在，讓古老與年輕并肩，讓每一次呼吸都帶上一點歷史的沉香、一點市井的煙火、一點溫柔的悵惘。等到夜色漸深，你走出玄武門，回頭望去，只見湖水把整座城的燈火輕輕攬在懷里，像攬住一場不肯醒的夢——而夢的最深處，正有下一季的風(fēng)，悄悄孕育著又一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