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他,面龐黝黑,目光炯炯,手里的煙袋桿烏黑锃亮,嘴巴吮嘬著煙管,煙斗里的火星忽明忽暗,一縷縷清煙裊娜飄散。</p><p class="ql-block"> 近四十年過去了,當(dāng)我回首往事的時候,還會清晰地記起五尖山下的螃樓溝(一說“龐樓溝),螃樓溝的清泉,清泉旁邊的窩棚,和住在窩棚里照料果蔬的曰等老老爺。</p><p class="ql-block"> 曰等老老爺是我曾祖輩的家門。在我七八歲光景的時候,也恰巧他在螃樓溝種瓜點豆的時月,我常冒著因完不成作業(yè)和不幫襯家中農(nóng)活而被老師和爹娘訓(xùn)斥的風(fēng)險,爬坡過坎,一路高歌地跳著跑著去找他,坐在窩棚前的空地上,看他吧嗒吧嗒抽旱煙,聽他慢條斯理地拉呱。</p><p class="ql-block"> 從大寨田的北嶺往東,走北老婆嶺,過趕牛道,跨大沙窩地,繞到通西站里的大路上,再往東北方向順著小道走不遠(yuǎn),便到了螃樓溝。</p><p class="ql-block"> “水咋小咧?”老老爺放下手中的鐵锨,锨頭杵進泥土里。菜園里的芹菜正在拔節(jié),菜葉如翡翠般嬌嫩欲滴。</p><p class="ql-block"> 水是從清泉那邊過來的。老老爺在泉的下面用石頭和土閘了一個小壩。說是壩,其實也就三五平方的大小,小池塘而已。</p><p class="ql-block"> 他在壩體的底部植入了一根镢柄粗的水管,不澆園時,用木楔纏上鋪襯把水管堵住,泉水就匯滿一壩,遠(yuǎn)看碧藍(lán)如鉆,近看清澈見底。待到澆園時,只須將木楔一拔,清列的泉水便噴涌而出,一溜小跑著奔向口渴的果蔬稼禾。</p><p class="ql-block"> 我和老老爺從地頭走到小壩這里,水管口處的出水量明顯地變小了。</p><p class="ql-block"> 咋著咧?我狐疑。</p><p class="ql-block"> 他俯身觀察,一下便看出了端倪?!耙粋€螃蟹啊!”他高興地說。</p><p class="ql-block"> “哪有螃蟹?”我問。</p><p class="ql-block"> “這個家伙卡在管子頭上咧,上不去下不來!”他說著,便下附身,把胳膊伸進水里,使勁地朝排水管進水口處撈去。</p><p class="ql-block"> “抓著咧?!彼従徠鹕?,手里擎著一只碩大的青蟹。</p><p class="ql-block"> “走,讓水自家淌著。我給你燒螃蟹吃,犒勞犒勞你小子。”說著,他便領(lǐng)我來到窩棚前的空地上。這里是他平日里生火做飯和休閑曬太陽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他把螃蟹放在水盆里涮了幾下,然后扯過一根荊條,把枝條一端用鐮刀削尖,將螃蟹穿在荊條上。那只青蟹剛開始還氣勢洶洶、張牙舞爪,不一會兒功夫就失去了戰(zhàn)斗力,僵直了身子。</p><p class="ql-block"> 老老爺把螃蟹支在灶口上,在窠烙里點上柴火?;鹈绺Z動,親吻著青蟹,發(fā)出滋滋啦啦的響聲。霎時間,一股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我的口水在嘴里打轉(zhuǎn)。他嫻熟地翻動著荊條,青蟹慢慢變成了橙紅色,蟹殼在火光映照下泛著油亮光澤。老老爺瞇眼瞧了瞧,忽然抽出荊條抖了抖,幾滴蟹油墜入火堆炸出細(xì)小火星。他低聲道:“火候到了?!彪S即把烤好的螃蟹遞過來,焦香里裹著鮮甜,螯足上的絨毛還微微卷曲著。</p><p class="ql-block"> “來,嘗嘗美味!”老老爺掰下蟹腿放在灶前的案板上,掀開蟹殼,把蟹黃滿滿的螃蟹身子遞給我?!俺脽岢裕瑹岬某灾惆?!”</p><p class="ql-block"> 我接過那道美味,吮了一口蟹黃。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小孩了。緊接著,我啃著螃蟹身子,老老爺則拿出酒壺,斟滿一盅酒,然后細(xì)致地剝著蟹腿,吮食著蟹腿上的肉,端起酒盅,輕輕地呷一口酒。</p><p class="ql-block"> “好吃啊吧?”他問。</p><p class="ql-block"> “嗯,好吃”我咂吧著嘴說。</p><p class="ql-block"> “下一次再碰到螃蟹,我再給你烤,讓你吃個夠!”老老爺一仰脖,整盅酒下了肚。</p><p class="ql-block"> 夕陽懶洋洋地斜靠在大寨山的山巒上,陽光如瀑般灑向螃樓溝,把整個窩棚照得金燦燦、亮晶晶。</p><p class="ql-block"> 那是我迄今為止吃過的最美味的螃蟹,沒有之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