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親原籍廣東，十一、二歲時，正值日軍侵華、飛機(jī)轟炸江門，他在混亂中與親人失散，逃難途中，他被輾轉(zhuǎn)帶到廣西大山里，為當(dāng)?shù)匾粦羧思宜震B(yǎng)，養(yǎng)父、養(yǎng)母勤勞持家，善于理財，家境漸裕后便購置田產(chǎn)，他們待父親更是視如己出，照顧得無微不至，養(yǎng)父兄弟幾人，其中一位還是村長，只是這位村長平日嗜酒，常因醉酒言語不當(dāng)?shù)米镟l(xiāng)鄰，埋下了隱患。</p><p class="ql-block"> 解放后劃分家庭成份時，因家中有田產(chǎn)且村長的身份遭人記恨，這家人被針對并定為“地主”，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地主”成份讓全家陷入絕境，最終落得家破人亡的結(jié)局，危難之際，父親頂著巨大壓力，盡力承擔(dān)起責(zé)任，將家中幾個姑姑陸續(xù)妥善嫁出，由于父親是被收養(yǎng)的，成份被單獨(dú)劃為“中農(nóng)”，未直接受到“地主”家庭的牽連，生活未受大的影響，只是“中農(nóng)”這一稍高的成份在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下，算是一個特殊的標(biāo)記……</p> <p class="ql-block"> 退休后終于能放下案頭的忙碌，揣著半輩的惦念回了平樂老家，村口那條熟悉的土路，風(fēng)里就裹著桂樹的香——還是當(dāng)年背著書包跑過田埂時的味道，只是山腳下瓦房多了幾座新砌的小樓，當(dāng)年逼得親戚們棲身的村旁小廟早已不見，早已修茸成了籃球場，還建了村委辦公場所，走在村里的巷子里，碰著仍健在的老人大多兩鬢染霜，卻還能叫出我的小名，拉著我往院里讓，端出的還是粗瓷碗盛的茶，仿佛記得四十多年前我穿著軍裝離鄉(xiāng)時，他們送我的模樣，這些年在廣東打拼，每年回鄉(xiāng)總是匆匆，頂多在叔伯家坐半天，聽幾句家長里短就得往回趕，那些因當(dāng)年運(yùn)動離散的親戚，更是只在長輩的念叨里聽過零星舊事，曾被劃作“四類分子”、戴著白袖套掃村道、做義務(wù)勞動的四爺爺和七爺爺早已離開人世，而現(xiàn)在他孫輩讀書、工作都憑本事，再也沒有當(dāng)年的“成分”顧慮了，原來所謂歸鄉(xiāng)，不只是回到熟悉的土地，更是把當(dāng)年因忙碌錯過的親情，一點一點拾起來，走在兒時生活的巷子里，忽然明白，四十多載的奔波與變遷，磨淡了過往的煙塵，卻磨不淡故鄉(xiāng)的煙火，更磨不散親人間那股子連著血脈的暖，如今退休閑下來，總算能慢慢走、慢慢聊，把這些年沒說夠的家常，都補(bǔ)回來</p> <p class="ql-block"> 凌晨下了陣雨，大瑤山里還大霧彌漫，在山頂很難看到有住家，曾經(jīng)的大瑤山，是“徒步”丈量的崎嶇，是土特產(chǎn)困于深山的無奈，八九十年代，山里的水果、竹筍、生姜、花生、山茶籽、紅薯和芋頭，因交通閉塞難覓銷路?，幧饺颂觳涣帘闫鹕恚眉绨蛱羝饾M擔(dān)山貨往集市趕，換回油鹽等生活用品時，已是繁星滿天、夜半三更，家中照明全靠一盞煤油燈，日子在“肩挑手扛”的奔波里過得緩慢又艱辛</p> <p class="ql-block"> 如今，國家民族政策的春風(fēng)吹遍瑤山：水泥路硬化到村到戶，告別了泥濘坎坷，電通萬家，煤油燈成了歷史，自來水管入戶，結(jié)束了肩挑水喝的日子，山貨得以及時運(yùn)到縣城和集市，銷路通了，瑤山人的收入也跟著漲了，年輕人外出務(wù)工拓寬眼界，山里不少人家蓋起了新樓房，曾經(jīng)“步步難行”的瑤山，如今處處是“日子紅火”的新景象，生活已然翻天覆地</p> <p class="ql-block"> 時而陽光灑在大瑤山的上空，一個叫牛塘背的小村，僅有幾戶人家，六叔、六嬸那三間建于七十年代的土屋，在綠樹環(huán)繞中愈發(fā)顯得古樸而溫暖</p> <p class="ql-block"> 今天，這里迎來了幾位特殊的客人——三姑、三姑爺、七姑、七姑爺，加上主人，六位都是八、九十歲的年紀(jì)</p> <p class="ql-block"> 他們難得一聚，圍坐在冬暖夏涼的土屋里，話題自然離不開家族的往事，從爺爺輩的艱辛創(chuàng)業(yè)，到父母那一代的兄弟姐妹情，再到我小時候在山里摸爬滾打的趣事，樁樁件件，都像昨天發(fā)生的一樣清晰，山里的空氣清甜，老屋的時光悠長，這份濃濃的親情，在歡聲笑語中，溫暖了整個山谷，親戚里上一輩年齡大的就這六位了，他們難得湊齊，雖然鎮(zhèn)上都買了房，那是給孫輩讀書備的，在老人的心里，總惦記著山里的晨霧、屋后的菜地，還有這土屋特有的冬暖夏涼，如今堅持回山住，倒把日子過回了幾十年前的安穩(wěn)</p> <p class="ql-block"> 大瑤山的風(fēng)，總帶著松針和泥土的氣息，吹進(jìn)那三間土屋時，也把六位老人的笑聲揉得軟軟的，這屋子是七十年代的老物件了，夯土的墻、木梁的頂，如今還立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像極了屋里坐著的人，六位最小的都已八十一，最大的八十九，皺紋里都藏著大半生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從爺爺早年挑著擔(dān)子走山路謀生，講到父母輩兄弟姐妹在油燈下分一碗紅薯的日子，從誰家孩子小時候爬樹掏鳥窩摔了跤，那些被歲月埋在記憶深處的舊事，經(jīng)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打撈起來，竟都鮮活如初</p> <p class="ql-block"> 沒人催著散場，也沒人說什么客套話，就這么圍坐在土屋的堂屋里，聽著窗外的鳥叫，聊著張家、李家的親戚，說著說著，眼睛就亮了，那是想起某件趣事時的笑意，也是念及故去親人時的溫軟</p> <p class="ql-block"> 這聚首哪是為了什么？不過是老人借著瑤山的風(fēng)，再溫一溫血脈里的情分，把那些帶著煙火氣的家族故事，又在心里過了一遍，讓下一代不忘歷史，山高路遠(yuǎn)，相聚不易，可只要這些聲音還在，那些人和事，就永遠(yuǎn)不會真的走遠(yuǎn)</p> <p class="ql-block"> 站在六叔家土屋的院壩里，微風(fēng)卷著松針的清香掠過耳畔，遠(yuǎn)處山坳里的炊煙正緩緩升起，和記憶里四十多年前的模樣漸漸重疊，那些曾被時代煙塵裹挾的往事，江門街頭的離散、桂北山里的收養(yǎng)，“地主”成份的劫難、“中農(nóng)”身份的特殊，還有瑤山深處肩挑星月的奔波、廟里棲身的窘迫，如今都成了長輩們聊天時的幾句閑話，曾經(jīng)以為跨不過的苦難，熬不過的歲月，終究在時光里慢慢沉淀，如今水泥路通到了家門口，煤油燈換成了亮堂的電燈，“成分”的烙印早已淡去，親人們再聚時，聊的是孫輩的工作，是地里的收成，是外出務(wù)工一年的收入，還有就是下次何時再聚聚、見面聊天，無論經(jīng)歷多少變遷，那血脈里的暖、煙火里的情，總能在山水之間，在親人的笑談里，穩(wěn)穩(wěn)地扎下根來，代代延續(xù)，就像這瑤山的風(fēng)，吹過了戰(zhàn)火，吹過了艱難，如今依舊溫柔，吹得人心里踏實又溫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