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每天還沒亮透，長江重慶忠縣段的江面就響起了“突突”的馬達(dá)聲。“渝忠客2180”船的身影，在晨霧中顯得格外執(zhí)著。</p><p class="ql-block">這條航線上的乘客越來越少，但船娘曹利芳，套纜繩的動作一如既往地熟練麻利——十四年了，她心里一直記著當(dāng)初對自己、也是對鄉(xiāng)親們的承諾：只要還有人坐，這條船就不會停。</p><p class="ql-block">自從高速路修通，坐船的人就斷崖式下降。附近的其他船只因為客源太少、生意不好，都已經(jīng)停運(yùn)了，只剩下了“渝忠客2180”這一艘還在堅持。最冷清的一天，船上就十七位老人。船長秦大益給曹利芳算過一筆賬：每天單向航程30公里，航行時間兩小時，船票只收12元，一趟下來油錢就得六百，一年下來這條航線得虧進(jìn)去十幾萬。</p><p class="ql-block">但她心里的賬本不一樣。她盤算著，這十七位大爺大媽，每人背三十斤自家種的青菜，上岸賣兩塊五一斤，就能揣回五十塊錢回家。要是船不開了，菜爛在地里，他們可能連買油鹽醬醋都緊巴。她話說得實在：“咱們虧點錢，他們虧的可是生計啊?！彼?，船票一直只收很低費用，老人帶的雞鴨照樣能上船。船艙里雞鴨叫喚混著嘩嘩的江水聲，聽著是有點鬧騰，卻也格外有人情味。</p><p class="ql-block">看曹利芳的微信步數(shù)，天天都是兩三萬步打底，但她從不跟人比這個。她的步數(shù)，幾乎都花在幫老人身上了：挑菜擔(dān)、背背簍、系鞋帶……夏天秋天中午，太陽毒得很，甲板曬得燙腳，她還是忙個不停，一趟趟把老人家百十斤的菜筐從碼頭扛上船，碼放好?？匆娎先搜澩染碇?，她會蹲下去幫忙整理下來，念叨著：“卷著腿蟲子咬，放下來遮著點?！?lt;/p><p class="ql-block">直播的時候，她累得直喘氣，緩過勁兒才說：“他們年紀(jì)都比我大得多，辛勞了半輩子，該享點福了，不能再讓他們彎腰駝背地受累?！庇浀糜幸换?，八十多歲的劉婆婆在碼頭腳下一滑，半筐剛摘的紅薯滾了一地，好幾個掉江里了。曹利芳趕緊喊“別急別急”，自己跪在濕漉漉的地上，手忙腳亂地把能撿的都撿起來塞回筐里，笑著安慰劉婆婆：“別心疼，撿回來的夠吃好幾頓呢?！蹦翘焓沾?，她把直播里好心人打賞的錢，悄悄地塞進(jìn)了劉婆婆的菜籃子。</p><p class="ql-block">2022年，船長秦大益無意間拍了個準(zhǔn)備停航的告別視頻，沒想到在網(wǎng)上火了。曹利芳干脆開了個賬號叫“船娘芳姐2180”。她的直播沒啥花活兒，不開美顏濾鏡，鏡頭里就是真實的船艙：晃晃悠悠的，光線不太好，還有老人們常年勞作、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網(wǎng)友們第一次通過她的鏡頭看到：天還沒亮，田埂上星星點點的手電光，那是老人摸著黑趕早來坐船；也聽到了老人賣完菜，攥著磨得毛邊的零錢買兩根油條，豆?jié){都舍不得加一杯。</p><p class="ql-block">看的人多了，就有不一樣的聲音，有人說她故意“賣慘”想帶貨賺錢。芳姐沒多辯解，轉(zhuǎn)頭就把直播收到的錢，換成了幾百床棉被、二十來臺取暖器和幾百雙手套，送到了鎮(zhèn)上的敬老院和村里的小學(xué)。她把每一筆錢的去向都清清楚楚寫在視頻結(jié)尾，字寫得雖不算工整，但這份實實在在，讓那些質(zhì)疑慢慢就沒了聲音。</p><p class="ql-block">有人問她：“曹大姐，你圖個啥呢？”她想了想，反問回去：“圖錢？早改行干別的了。圖名？船停了名頭更大。我圖啥？我就圖每天傍晚，看著那群老人在碼頭邊，回頭朝我揮揮手，喊一聲‘曹大姐，明兒見！’——就這一聲，比啥榮譽(yù)都實在。”她沒啥高大上的口號，就認(rèn)一個死理：不能讓這些老人，在江風(fēng)里眼巴巴等著一條永遠(yuǎn)不會來的船。</p><p class="ql-block">于是，她把自己活成了這條航線的一部分——像船上那塊磨掉了漆的木頭舵，看著舊，卻穩(wěn)穩(wěn)地把著方向；也像這日夜流淌的江水，看著綿軟，卻年年月月沖刷著岸邊的石灘，留下實實在在的印記。</p><p class="ql-block">專家們分析著，說什么“非理性經(jīng)濟(jì)”，講什么“底層互助網(wǎng)絡(luò)”。芳姐不懂這些。她心里明白的是：城市的高樓越蓋越多，好像把鄉(xiāng)村推得更遠(yuǎn)了，總得有條小船，把留守的老人們和外面的世界連上線；現(xiàn)在人人講快、講效率，也得有人守著這份“慢”，用這點慢去溫暖人心。</p><p class="ql-block">我們總在尋找驚天動地的英雄故事，卻常常忘了，最動人的堅持往往藏在日復(fù)一日的平凡里：一條明知虧本的航線，一聲家常的“明兒見”，一次自然而然的彎腰相助。</p><p class="ql-block">芳姐不是不知道停航更輕松，她只是更明白：她圖的那點輕松，會讓多少依靠這條船的老人心里發(fā)涼。所以，她選擇了做那個在黑漆漆江面上點亮一盞微光的人，一個把“賺錢”放在“幫人”后面的人。</p><p class="ql-block">江水依舊奔流向前，發(fā)動機(jī)的聲音再次轟鳴。芳姐扶了扶被風(fēng)吹歪的帽子，對著碼頭上那些熟悉的身影喊道——</p><p class="ql-block">“都上來吧！菜籃子擱這邊穩(wěn)當(dāng)，今兒水急，咱開慢點穩(wěn)當(dāng)。”</p><p class="ql-block">這，就是她的日常，也是她無聲的堅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