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慶功宴（3）JH <p class="ql-block">周六早晨六點，蘇富軒就醒了。窗外下著小雨，雨滴在玻璃上劃出蜿蜒的痕跡。他躺在床上，聽著自己的心跳聲，一下比一下重。</p><p class="ql-block">床頭放著昨晚熨好的淺灰色襯衫，那是陳明陪他買的第二件。第一件藏藍色的已經(jīng)穿去見了兒子，今天他想要看起來不一樣。</p><p class="ql-block">"家里..."他喃喃自語，這個詞在舌尖滾了三遍，還是覺得陌生。三年零四個月前那個雨夜后，他就再沒踏進過那個八十平米的兩居室?，F(xiàn)在，前妻和兒子還住在那里嗎？家具換了位置沒有？陽臺上那盆綠蘿是不是還活著？</p><p class="ql-block">手機鬧鐘響起，蘇富軒猛地坐起身。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個小時，他已經(jīng)開始緊張得手心冒汗。</p><p class="ql-block">淋浴時，熱水沖在背上，他想起最后一次在家洗澡的情景。那天他剛從工地回來，滿身水泥灰，妻子把干凈睡衣放在浴室門口，像過去十年里的每一天一樣。那時他還沒告訴她公司破產(chǎn)的事，還沒說出那筆35萬的債務。</p><p class="ql-block">"你早該告訴我的。"記憶中妻子的聲音穿過水霧傳來，"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p><p class="ql-block">蘇富軒關掉水龍頭，浴室突然安靜得可怕。鏡子上蒙著水汽，他伸手擦出一片清晰，看見里面那個男人眼角的皺紋和鬢角的白發(fā)。三年地下室生活，三年無休止的勞作，在他臉上刻下了比時間更深的痕跡。</p><p class="ql-block">八點整，他站在出租屋的穿衣鏡前，仔細系好襯衫最上面的紐扣。領子有點緊，讓他想起結(jié)婚十周年那天，妻子送他的那條深藍色領帶。</p><p class="ql-block">"還在..."他拉開抽屜，從最底層取出一個扁平的盒子。領帶完好如初，深藍色底子上有細小的銀色花紋，像夜空中散落的星星。他的手指撫過光滑的緞面，突然不敢戴上——這太像一種奢望，一種他不配再擁有的儀式感。</p><p class="ql-block">最終，蘇富軒把領帶放進了西裝口袋。</p><p class="ql-block">雨停了，但天空依然陰沉。蘇富軒在花店門口徘徊了十分鐘，最終選了一束白色滿天星配淺紫色勿忘我。妻子從來不喜歡紅玫瑰，戀愛時他就知道。</p><p class="ql-block">站在熟悉的單元門前，他的手指懸在門鈴上方，遲遲按不下去。樓道里飄來燉肉的香氣，不知誰家的收音機正在播放午間新聞。一切那么平常，又那么陌生。</p><p class="ql-block">叮咚——</p><p class="ql-block">門開得比他想象的快。兒子穿著件紅色連帽衫，頭發(fā)似乎剛剪過，鬢角修得很整齊。</p><p class="ql-block">"爸。"小創(chuàng)側(cè)身讓他進門，"媽在廚房。"</p><p class="ql-block">蘇富軒的喉嚨發(fā)緊，花束在他手中微微顫抖。玄關的鞋柜換了位置，但那個貼著小創(chuàng)幼兒園貼紙的掛鉤還在。他彎腰脫鞋時，看見自己的拖鞋——藍色的，有些舊但很干凈，擺在熟悉的位置。</p><p class="ql-block">"來了？"廚房里傳來炒菜的聲音，妻子的嗓音比記憶中沙啞了些。</p><p class="ql-block">蘇富軒站在原地，突然不知該往哪走?？蛷d的沙發(fā)套換成了淺灰色，電視墻上兒子小時候的涂鴉被一張風景畫覆蓋，但餐桌還是那張，四條腿中的一條曾經(jīng)被他用膠水固定過。</p><p class="ql-block">"媽，爸帶花了。"小創(chuàng)接過花束，聲音提高了一些。</p><p class="ql-block">廚房里的炒菜聲停頓了兩秒。"找個瓶子插起來吧。"妻子的回答很平靜，聽不出情緒。</p><p class="ql-block">小創(chuàng)對他眨眨眼，用口型無聲地說："她昨天大掃除了。"</p><p class="ql-block">蘇富軒鼻子一酸。妻子心情好時才會大掃除，這是二十年的習慣。</p><p class="ql-block">他鼓起勇氣走向廚房。妻子背對著他，正在翻炒鍋里的青椒肉絲。她瘦了，曾經(jīng)及肩的頭發(fā)剪成了齊耳短發(fā)，發(fā)間有幾根明顯的銀絲。圍裙還是那條，印著小黃鴨圖案的，是他們第一次旅游時在杭州買的。</p><p class="ql-block">"需要...幫忙嗎？"蘇富軒輕聲問。</p><p class="ql-block">妻子沒有回頭，但肩膀微微放松了些。"洗好的菜在瀝水籃里，你幫我切一下。"</p><p class="ql-block">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某個塵封已久的匣子。過去每逢家宴，他們總是這樣分工——她掌勺，他打下手。蘇富軒卷起袖子，拿起菜刀，熟悉的重量讓他想起那些平凡卻珍貴的周末。</p><p class="ql-block">刀落在案板上的聲音，鍋里爆香的蒜末味，窗外隱約傳來的孩童嬉鬧，這一切構成了一種久違的、名為"家"的韻律。</p><p class="ql-block">"工作還順利嗎？"妻子突然問，聲音混在油煙機的轟鳴里。</p><p class="ql-block">"嗯，新店下個月開業(yè)。"蘇富軒小心地把胡蘿卜切成絲，"陳叔很照顧我。"</p><p class="ql-block">"你瘦了。"這句話她說得很輕，但蘇富軒聽見了。他的眼眶發(fā)熱，不敢抬頭。</p><p class="ql-block">小創(chuàng)走進來，手里端著插好的花："放餐桌上了，媽。"他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嘴角微微上揚："爸，你以前不是會做糖醋排骨嗎？今天露一手？"</p><p class="ql-block">妻子關小了火，沒有反對。蘇富軒洗凈手，從冰箱里找出排骨。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兒子精心設計的這場重逢——不是言語的解釋，不是痛哭流涕的道歉，而是在最日常的相處中，一點點找回失去的默契。</p><p class="ql-block">當糖醋排骨的香氣彌漫整個廚房時，妻子悄悄瞥了他一眼。蘇富軒假裝沒注意到，但心跳加快了。那眼神里有他熟悉的東西——不是原諒，不是遺忘，而是一種可能性，像早春土壤里剛剛冒頭的嫩芽，脆弱但充滿生機。</p><p class="ql-block">午餐比想象中輕松。小創(chuàng)不停地講大學里的趣事，蘇富軒說起新餐廳的裝修趣聞，妻子安靜地聽著，偶爾微笑。他們小心地避開過去三年的話題，像繞過一片尚未愈合的傷口。</p><p class="ql-block">"媽，蛋糕呢？"小創(chuàng)吃完最后一口飯，期待地問。</p><p class="ql-block">"冰箱里，你去拿。"妻子站起身收拾碗筷，蘇富軒也跟著站起來。</p><p class="ql-block">他們在洗碗池前并肩而立。妻子洗碗，他過水，配合得像是從未分開過。水聲嘩嘩中，他聽見妻子說："銀行卡里的錢，我添了些，夠你租個像樣的房子。"</p><p class="ql-block">蘇富軒的手停在半空："我..."</p><p class="ql-block">"地下室對身體不好。"她沒看他，但耳根微微發(fā)紅，"小航有時候會想見你。"</p><p class="ql-block">蛋糕端上桌時，小創(chuàng)堅持要插二十根蠟燭。"許個愿！"他對父母說，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p><p class="ql-block">燭光搖曳中，蘇富軒偷偷看向妻子。她的側(cè)臉在暖黃的光暈中顯得柔和了許多，眼角微微濕潤。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兒子的愿望——不是回到過去，而是在破碎之后，重新拼湊出某種新的可能。</p><p class="ql-block">"媽，你也許一個。"小創(chuàng)催促道。</p><p class="ql-block">妻子閉上眼睛的瞬間，蘇富軒迅速抹去眼角的淚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資格出現(xiàn)在她的愿望里，但此刻，能夠站在這里，已經(jīng)是三年來不敢想象的奢望。</p><p class="ql-block">吹滅蠟燭后，小創(chuàng)突然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爸，給你的。"</p><p class="ql-block">盒子里是一塊簡約的銀色手表。蘇富軒認出這是兒子高考后他用最后的積蓄買的禮物，當時被原封不動退了回來。</p><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物歸原主。"小創(chuàng)幫他戴上，"新工作要準時。"</p><p class="ql-block">妻子輕輕嘆了口氣，但嘴角是上揚的。她起身去廚房泡茶，回來時放了一杯在蘇富軒面前——茉莉花茶，他最喜歡的。</p><p class="ql-block">下午三點，雨又開始下。蘇富軒站在門口告別，兒子塞給他一把傘："下周我學校有籃球賽，你來嗎？"</p><p class="ql-block">"來。"他回答得毫不猶豫，然后看向妻子，"如果...你媽媽不介意的話。"</p><p class="ql-block">妻子低頭整理鞋柜上的鑰匙筐："體育館挺冷的，多穿點。"</p><p class="ql-block">這句話像一道微光，照亮了蘇富軒回家的路。撐開傘時，他發(fā)現(xiàn)這是他們曾經(jīng)一起買的那把黑色大傘，手柄處有一道小小的劃痕，是當年搬家時磕的。</p><p class="ql-block">走在雨中，蘇富軒摸出口袋里的領帶，輕輕貼在臉頰上。這一次，他允許自己懷抱希望——不是立刻破鏡重圓的童話，而是像春天融雪般緩慢的、充滿不確定性的重建過程。</p><p class="ql-block">手機震動起來，是陳明的消息："老蘇，明天有空嗎？二樓設計圖需要你過目。"</p><p class="ql-block">蘇富軒回復得很快："沒問題，上午九點到。"發(fā)完他又補充一句："謝謝。"</p><p class="ql-block">雨勢漸大，但他的腳步越來越輕快。路過一家房產(chǎn)中介時，他停下來看了看櫥窗里的出租信息?；蛟S，是時候離開那個地下室了。</p><p class="ql-block"> 文/JH</p><p class="ql-block"> 圖/A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