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憲魁 <p class="ql-block"> 我小的時候，家境很拮據(jù)，一家五口，僅靠著父親一份不高的工資，其中還得拿出一部分寄給鄉(xiāng)下的祖母。這不大的數(shù)目，于當(dāng)時的我家來說，卻是一筆相當(dāng)?shù)拈_支了。父親每月發(fā)工資那天，總是我們家最不愉快的日子，母親常常背著我們和父親拌嘴，有時候我聽見了，心里真有股子說不出的滋味，繼而產(chǎn)生了一種怨恨，這怨恨的對象便是鄉(xiāng)下的祖母了。</p><p class="ql-block"> 就是這窮老婆子，害得爸爸媽媽經(jīng)常吵架，害得我只好穿母親的衣服去上學(xué)遭同學(xué)們?nèi)⌒?，害得我看不成電影《斯大林格勒》，害得我“六一”兒童?jié)時不能和同學(xué)們一樣，穿上白襯衣藍(lán)褲的隊(duì)服……</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已經(jīng)是中學(xué)生了，祖母唯一的一間草房不慎被火燒了，一刻也不愿離開故土的祖母，只好住到幾十公里外的姑母家去。父親不愿意請假，只好要我到鄉(xiāng)下去看看。</p><p class="ql-block"> 見到我，祖母很高興，削瘦的臉上露出歡喜的神情，她大聲地回答前來觀看的鄉(xiāng)親們的問話，撐著一根樹枝砍成的拐杖，走來走去地想替我張羅點(diǎn)什么。</p><p class="ql-block"> “您坐噠啦，我來?！惫媚刚f。</p> <p class="ql-block"> 祖母不滿地嘟囔了句什么，但還是坐下了，不時朝四處看看，又看著我。她比我想象的要蒼老，昏黃的眼睛沒有什么光澤，滿口的牙齒差不多都掉光了，說話嘴唇一扁一扁的，每個字都帶著長長的拖音。她問起我們家的每一個人，問起很久以前到我們家時認(rèn)識的那些鄰居們，她問得很細(xì)，饒有興趣地聽著我的回答，“唔，唔”地應(yīng)聲道，言語之間，似乎得到了一種極大的滿足。末了，她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我老了，快入土的人了，難得再去看看了?！闭f著，神色有些凄然。我呆呆地看著祖母，竟忘記了答話。</p> <p class="ql-block"> 這天晚上，我早早地睡了。一覺醒來，迷迷糊糊看見屋里還亮著燈，祖母雙手捧著一碗水，虔誠地向著墻隅低聲地念著什么，不時往地下灑些水，搖曳的燈光在墻上投下了她巨大的影子。夜很靜，她的聲音很低很低，隱隱約約像哼歌一樣，聽不清詞，但我猜得出，準(zhǔn)是在為爸爸，為我們?nèi)移矶\，她的神明保佑。我有些想笑，可又笑不出來。</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把父親交代的事辦完，就要回去，祖母挽留不住，只好讓我走。臨行，她執(zhí)意要送我，“回去告訴你爸爸，讓他有時間回來一趟，唉，他總是忙，沒有時間……”祖母一邊走，一邊念叨。</p><p class="ql-block"> 我應(yīng)允著，一邊看著路邊的景色，鄉(xiāng)親們都出工去了，路上沒有人，牛欄里空空的，從遠(yuǎn)處的地方傳來幾聲牛的欸乃和人的吆喝聲，一只黑狗跟在我們后面，懶洋洋地叫了幾聲又跑開了，池塘里鋪滿了綠色的水葫蘆，那下面有魚嗎？</p> <p class="ql-block"> 到村頭了，我堅(jiān)持要祖母不送了，她站定了，昏黃的眼睛注視著我，眸子里好像有什么在閃閃發(fā)亮，她一只手慢慢地從那沾滿柴灰的玄色上衣的衣襟里摸索了一陣，掏出來一個雞蛋，說：“孫，我冇得什么東西給你，這個雞蛋你帶在路上吃吧?！彼⌒某謇锟纯?，然后把雞蛋放到我手里。雞蛋還帶著她身上的溫?zé)?，一定是她半夜里悄悄放在灶膛里煨熟的。我把它握在手心，愣愣地不知道說什么好，心里突突地跳得厲害，腦子里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我突然想哭。</p> <p class="ql-block"> 我把雞蛋揣進(jìn)口袋，趕緊轉(zhuǎn)身走了，直到走出很遠(yuǎn)，我才回過頭來。看見在那片古老的土黃色的村頭，遠(yuǎn)遠(yuǎn)地還立著一個黑點(diǎn)，我知道，那是祖母還佇立在那兒看著我，我的眼淚便再也忍不住流下來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span class="ql-cursor">?</span>??作 者 簡 介??</b></p><p class="ql-block"><b>李憲魁</b>：長沙市人。長沙市老干部大學(xué)書法教研室主任、書法班老師。一個喜歡玩玩文字的人，能把所思所想變成文字，亦是一件極有趣的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