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東北六七十年代的鄉(xiāng)下，物質匱乏得如同冬日里干癟光禿的樹枝，而報紙是如今尋常的物什，在當時卻成了“寶貝”。那報紙，成了故鄉(xiāng)蒲河人生活的鋪展和記錄。</p><p class="ql-block"> 春風一吹，萬物復蘇。孩子們的心也跟著雀躍起來，盼望著能有一只漂亮的風箏在天空中翱翔。困難的歲月，我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報紙上。隔三岔五地跑到村里去，找嗜酒的打更的老叔尋報紙，硬著頭皮堆著笑臉兒找村書記要報紙。報紙到手，便央求父親為我扎風箏。</p> <p class="ql-block"> 當看到我眼巴巴的神情，嚴肅的父親臉上終于掠過一絲竊笑：父親支起小炕桌，用粗糙老繭的手抹平皺巴巴的舊報紙，然后端詳著……我則睜大雙眼，俯身跟前，聚精會神地看著，冥冥間似有油墨的味道飄出，風箏也已在天空中展翅高飛了。</p><p class="ql-block"> 要說父親還是手巧的很。找竹片劈條，去瓤，削剪成篾，用細鐵絲纏繞，制出風箏骨架，把報紙小心翼翼地糊在上面，再用面糊一點一點粘牢。為了讓風箏漂亮，還會用彩色粉筆在報紙上畫上各種圖案。當風箏終于做好，迎著春風在蒲河岸邊的空地上飛起來時，我望著藍天下飛舞的報紙風箏，心里想著我也要飛翔……</p> <p class="ql-block"> 夏秋的季節(jié)，母親會想著跟村里的人或公社的人打招呼，要報紙，積攢起來。因為冬天一到，寒風如刀，為抵御嚴寒，報紙會派上大用場。大煞冷時，母親和父親就會將報紙拿出來，打漿子，糊墻。然后，搭跳，找棚匠糊棚。這糊棚的活，可是技術活。先訂秸稈固定棚吊，給棚找平，然后打漿糊，粘報紙……隨著棚刷子“吧嗒吧嗒”攤抹漿糊的聲音，那一摞摞報紙漸遞減少，黑白字疏密相間的報紙將偌大一面棚糊嚴了。</p> <p class="ql-block"> 這一天的掌燈時分也到了，棚匠摘下白帆布圍裙，藍套袖，洗了把手，正襟危坐于土炕炕頭的小炕桌前，接過母親遞給的卷煙，呷一口燙得滾熱的地產小燒……四個菜，無外乎是炒個雞蛋，土豆絲，白菜炒木耳，最珍貴的是少不了一個家燉蒲河鯽魚……我雖饑腸轆轆，一年里難得聞到油糊之香，但此時早被棚上報紙吸引了！</p> <p class="ql-block"> 或橫或豎，或大或小，或圖或文……我早已仰頭、逡巡，目不轉睛：夢想來處與溫暖的去處，恍惚間都在這報紙文字間若隱若現(xiàn)。糊棚的時候，白天里我和哥幾個玩找棚上的字在哪兒出現(xiàn)的游戲，夜里倚著墻面讀文字……也許我對如炬文字的熱愛，就是源于那裱糊之間的舊報紙吧！</p> <p class="ql-block"> 長大后，知有鑲金嵌銀的彩紙，有素潔如雪的玉宣，但浮艷心思早已消遁，于色調的喜愛與規(guī)劃的分野中，依舊總是驅散富貴與妖嬈，鐘愛涇渭分明的，那黑白且布滿哲理與艱辛足跡的浸漬油墨之香的報紙。隔幾日晾曬，干透了的棚上還要糊一層白紙或帶圖案的窩紙。舊報紙雖被遮蓋了，但那小時試著看能認識多少字，到后來稍大讀通報紙，再到后來品味那“打鐵先得自身硬” “美麗從心開始”“一片冰心在玉壺”……或富哲理或寄新意或增長才識的文字！</p> <p class="ql-block"> 當然，糊完墻和棚，剩下的報紙，哪怕裁剪下來的邊角，母親也不會浪費，母親會用它糊窗戶縫。無論是細細報紙條粘的窗戶縫，還是裱糊墻棚而擋風，臨滸的小村才在冬日里經受寒冷，增添溫暖……</p><p class="ql-block"> 如父母樣的故鄉(xiāng)人，那么勞累，但不忘彼此的關愛！世界有那么多人，我慶幸我有一個我們曾經的那份滿懷摯愛的瑣碎——如團絮般的舊報紙，那么平凡，又那么高貴！</p> <p class="ql-block"> 蒲河的冬天，既是冰封的，也是充滿生機的。父親打冰眼，用竹片鉤魚，串冰眼下絲掛掛魚，在冰面下下線簍子倒魚……吃不了的凍魚，用報紙包裹好放在避風陰涼處，防止風干，可以隨時放水里消冰了燉吃。也可以用報紙包裹一下，送人，算是那時代有“精美”包裝的禮物了！</p><p class="ql-block"> 也有些困難的人家，將報紙的用途使用到了極致。他們一年四季都會把報紙剪得整整齊齊，做成煙紙，卷上自家園地里產的曬干的“蛤蟆癩”煙葉，吧嗒吧嗒地抽著。那辛辣嗆鼻的煙草味混著報紙油墨焦糊味，是那個艱苦年代里獨特的味道。這飄散開來的味道，是辛辣嗆眼，更是樂觀豁達，它讓人性更自信堅韌，能直面更深遠的人生苦難。</p> <p class="ql-block"> 銘記，是最好的傳承。那報紙已成記憶的陳列，但它如家鄉(xiāng)蒲河水一樣，依然流淌在我的心間，永不干涸。</p><p class="ql-block"> 因為：報紙如信使，放飛青澀夢想；報紙如煙囪，吮吸泥土芳香；報紙如容器，溫暖歲月真情；報紙如考卷，書寫人生華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