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長條凳是時光遣返的郵差，帶著松木的紋路、柳樹的輕軟，從記憶深處慢慢踱回來。</p><p class="ql-block">幼時的堂屋與巷口，總橫斜著它們的影子。雜木的凳面不施粉黛，被歲月摩挲出一層溫潤的油光，像老玉浸了蜜；偶見的紅木款則帶著舊家氣派，寬寬的凳面雕著纏枝紋，斑駁漆色下藏著沉甸甸的過往，小孩子搬它時，總要憋紅了臉蛋。</p> <p class="ql-block">夏日午后，條凳是最慷慨的眠床。尋片樹蔭，或是巷子口有風(fēng)的角落，將身子一橫便妥帖。三四寸寬的凳面，得繃直了像曬在繩上的布，稍動便要跌下去——可孩童偏能睡得天昏地暗，比床榻還香甜。陽光透過葉隙篩下金斑，蟬鳴在遠(yuǎn)處滾成浪，翻個身咂咂嘴，夢里能跑過整條巷子。凳面窄窄，盛著的夏天卻無邊無際，風(fēng)穿過領(lǐng)口時，連夢都帶著草木氣。</p> <p class="ql-block">后來才懂，成長是把輕盈的夢釀成了重酒。再坐上那凳，只覺骨頭被硌得生疼，渾身肌肉都在繃緊，生怕一動就摔進(jìn)現(xiàn)實里。原來不是凳子變了，是我們心上長了計較，知道了"險"，便再難像孩童那樣，在搖搖欲墜里尋到安穩(wěn)。</p> <p class="ql-block">人生大抵如此：太穩(wěn)了是塊僵石，太活了是斷線風(fēng)箏；懂得多了，反倒被顧慮捆住手腳；糊涂過了頭，又難免栽進(jìn)溝里?；蛟S那條凳早藏了答案——三寸寬的中道上，才能像當(dāng)年那樣，任蟬鳴漫過耳際，在風(fēng)里搖搖晃晃，睡得比星辰還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