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25.10.08</p><p class="ql-block">心書·美篇書第五部《相思千里》 增刊三十七</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縱明月相思千里隔。夢咫尺，勤書尺；夢咫尺，勤書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返程情思</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今天是十月八日，我和夢迪此行最后一天。今天我們一早在松潘站送走梓恒，然后五個人將前往川主寺、松坪溝、桃坪羌寨，然后我和夢迪將到天府機場飛回昆明，并在機場與另外三個朋友分開。</p><p class="ql-block">晨光初透，川主寺的琉璃瓦頂已染了黃金般的顏色。我與夢迪的足音輕叩石階，如輕叩時間的鎖鑰，喚醒這一隅廟宇的塵夢。九萬九千只經(jīng)筒環(huán)抱的寶殿，裹在迷離的淡金中浮著。我們掌心摩挲著銅鑄的經(jīng)輪，轉(zhuǎn)動著山巒的心跳。這旋轉(zhuǎn)何嘗不像命運的車輪，帶著世人所有的祈愿與執(zhí)著，在歲月里一圈圈纏繞？當(dāng)那沉渾的聲響彌漫開來，我感到靈魂正被這音律推著往前行，如舟船滑入晨光里的江波，兩岸青山無言相送。</p> <p class="ql-block">苯教風(fēng)馬旗與格魯派經(jīng)幡在川主寺上空共舞，唐代古柏的年輪里嵌著文成公主入藏時的車轍印。我們在繪有密宗壇城的煨桑爐前投進柏枝，青煙升騰的軌跡與三十年前在大昭寺所見驚人相似，只不過八廓街的煙柱纏繞著等身長頭的執(zhí)念，此處的煙霧卻透著釋比（羌族祭司）羊皮鼓的野性。</p><p class="ql-block">轉(zhuǎn)經(jīng)筒銅舌叩擊聲里，夢迪說起曾在塔爾寺辯經(jīng)院見到的奇景：紅衣喇嘛揮動念珠如同揮灑量子，哲思在掌風(fēng)間坍縮成智慧舍利。而此刻川主寺的轉(zhuǎn)經(jīng)回廊，陽光正將六字真言烙在青石板上，藏族老嫗搖動經(jīng)筒的節(jié)奏，竟與羌笛演奏的《云朵上的古歌》完美契合。我們交握的掌心沁出汗珠，在鎏金轉(zhuǎn)經(jīng)筒表面留下指紋狀的水漬，像兩個教派在此締結(jié)的隱秘契約。</p> <p class="ql-block">車子駛離川主寺兩小時后，松坪溝的幽意已自群山中滲出，漫入窗內(nèi)，濡濕了衣衫。那白石海臥在群峰之間，宛如大地的明眸，沉靜，清明，倒映著整個塵世。李白道“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此時此地，白石海正與雪峰默默相守。我忽然悟覺，這亙古的凝望本身就是最深的繾綣。夢迪白衫藍(lán)裙立于水邊，仿佛凌波而來的仙子，山風(fēng)輕拂，她青絲上跳躍的晨光，竟比水底萬斛的藍(lán)更令人目眩。湖水被微風(fēng)撩起的粼粼細(xì)漪，漫入我的心間，驚起層層漣漪，那是前緣投注于今日的回響，是《詩經(jīng)》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千年盟誓在當(dāng)下顯影。</p><p class="ql-block">白蠟寨海子的水色是揉碎的孔雀石混著鈷藍(lán)，深幽幽地蕩漾著不語的歲月。水邊石上苔痕蒼碧，像是上古神仙的淚痕印在冰冷礁壁上。我們坐于浮橋盡頭的木亭中，腳下流水穿過浮動的木縫隙，淙淙流響。夢迪輕唱：“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歌聲清越，飄至水面便與流水合奏。我悄然探手握住她溫涼的指尖，她眸光流轉(zhuǎn)，微抿雙唇一笑，恰如驚鴻翩躚掠過我的心湖。王維《渭川田家》里“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此刻松坪溝的山神與湖水早已將我們認(rèn)作故鄉(xiāng)的歸人。</p> <p class="ql-block">日頭升到天中，我們在茂縣老街擇一小店坐下，店家端來沸騰的銅鍋，鮮嫩的牛排浮在湯面上。湯色若琥珀，肉香氤氳，飄浮著星星點點的綠椒末，仿佛一鍋煮盡了高原的精魂。“雪沫乳花浮午盞”，這滋味令我想起蘇子筆下的茶中世界。夢迪小心地夾起牛排，輕吹熱氣，將最鮮嫩的遞入我瓷碗里。窗外日光微斜，塵埃就在光線里打著旋，恍惚間，我們仿佛已在這時光長廊里對坐了幾生幾世。生活本就是“把酒祝東風(fēng)，且共從容”的平常喜悅。</p><p class="ql-block">桃坪羌寨的黃泥碉樓挺立在天光下。走入迷宮似的暗巷，如同墜入史前洪荒的卷軸里。幽巷深深，墻上雕鏤古拙的羊角圖騰，仿佛暗蘊蒼古精魂在無言訴說。巷道彎曲如千年深潭下的水藻纏繞人心，穿繞其中，仿佛踏進了《楚辭·九歌》里“被薜荔兮帶女蘿”的靈界。兩旁石墻如肅然佇立的巨人，沉默如夜觀星者，在暗處凝望行人。轉(zhuǎn)角處有幽蘭微吐馨香，竟使這石頭囚籠般的所在有了一絲呼吸的靈機。我執(zhí)夢迪之手前行，巷子深處光影明滅，仿佛照見我們前世在此地也曾這般相攜穿越黑暗。</p> <p class="ql-block">羌寨一處石屋的射擊孔里，泄出二十一世紀(jì)的夕陽。桃坪迷宮式巷道可與貴州西江苗寨的吊腳樓展開立體對話——前者是白石神庇佑的立體防御詩，后者是楓木圖騰衍生的山水抒情曲。在經(jīng)堂遺址撫摸羊頭骨裝飾的照壁，忽然想起湘西鳳凰城墻的鳳凰紋樣：一個是岷江上游的生存史詩，一個是沱江之畔的浪漫寓言。</p><p class="ql-block">登上千年碉樓時，夢迪指出暗渠網(wǎng)道與西班牙高迪建筑的共通性：“都在用流動形態(tài)對抗時間暴力。”我們倚著箭窗俯瞰羌寨全景，一群戴繡花頭帕的羌族少女唱著《酒歌》走過，聲波震落碉樓縫隙的蒼苔，露出明代戍卒刻在石壁上的情詩。</p> <p class="ql-block">登高處，陽光把千山萬壑熔化成一片流動的紫金礦脈。風(fēng)從遠(yuǎn)古的埡口吹來，穿過廊下羌家懸掛的經(jīng)幡與鈴鐺，鈴聲清脆悠長。川主廟紅漆彩繪的廊柱沐浴著暮光，夢迪合掌跪在佛堂前，香煙裊裊如龍蛇升騰，在朦朧光塵中幻化出無數(shù)前世今生。我仿佛穿越時光，看見李冰父子劈開玉壘山闕前，古蜀人便在此點燃敬畏神祇的第一縷青煙了。</p><p class="ql-block">一丸紅日墜入蒼茫山后之時，我們的車駛?cè)肓颂旄畽C場巨大的玻璃穹頂之下。萬頃燈火自地面騰起，如墜滿金絲的星空鋪展在腳下。鐵鳥的銀色翼翅在跑道流光上輕輕滑過，劃向夜色邊緣。玻璃窗外城市的燈火如熔金一般流瀉著，也照亮了我眼前的茶盅。那琥珀色的液體緩緩釋放出淡青色煙縷，在燈光下繚繞成朦朧的山形。</p> <p class="ql-block">恍惚間，那煙霧竟與桃坪羌寨下午所燃的藥灸香的青色煙跡，及白蠟寨海子升騰的水霧重疊起來。茶氣裹著香息水汽，匯成記憶的秘道，引領(lǐng)我在須臾之間從鋼鐵森林重返川西的云岫煙巒。李白嘆息道：“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在這旅途中，唯夢迪的手如菩提藤蔓系我于動蕩的人世；桃坪羌寨的藥香，則是塵世浮沉間一縷靈魂的錨點。</p><p class="ql-block">夜航的引擎在遠(yuǎn)方低吟。此刻光陰于我，不再是易逝的流水，而成了凝固的琥珀，將愛戀與山水、香息與古剎一并凝駐。山河不老，人情亦長存其間。只待明朝紅日又升，銀翼再舉，我與夢迪必攜手步入新的旅程，將生命托付與更多的朝暉夕嵐，去印證那永恒山河里不老的情意。此身在行旅，此心歸永恒。</p> <p class="ql-block">我們的行程從一號的斯古拉寺開啟到八號的川主廟結(jié)束。飛機上，我和夢迪回望這八天行程，頗深感慨。</p><p class="ql-block">第一天的四姑娘山：幺妹峰的雪冠在記憶里泛起冷光，這位背弓執(zhí)箭的嘉絨女神，將我們初遇時的試探與傾慕凝成永恒冰晶。</p><p class="ql-block">第二天的畢棚溝：海拔3676米的磐羊湖畔，冷杉與紅石灘合演秋日安魂曲。一片楓葉飄落時折射出七種光斑，夢迪說這多像婚姻里的多棱面相。</p><p class="ql-block">馬爾康：梭磨河峽谷的卓克基土司官寨和碉樓群在日光下練習(xí)對稱美學(xué)，藏族阿媽轉(zhuǎn)動經(jīng)筒的弧度，恰好吻合銀河系懸臂的曲率。</p> <p class="ql-block">第三天的達古冰川：4860米處的淚湖盛滿宇宙源代碼，遠(yuǎn)古藍(lán)冰里封存的甲烷氣泡，正講述恐龍目睹小行星來襲那日的愛情故事。</p><p class="ql-block">第四天的蓮寶葉則：4520米的1314級臺階上，神山石陣的鋸齒狀輪廓切割云層，我們將名字刻在風(fēng)化的輝長巖上，意識到所有文明終將淪為地質(zhì)年表的腳注。</p><p class="ql-block">在若爾蓋草原：黑頸鶴掠過黃河第一灣的夕暉中時，它的倒影與史前翼龍在時空中重疊。我們共喂的海鷗可能還要在冬季里與我們在滇池相見。</p><p class="ql-block">第五天的扎尕那：云霧中的人間伊甸園，藏寨炊煙與基督教《創(chuàng)世紀(jì)》的光同時降臨。夢迪在雨中洛克小徑摘的格?；?，我將把它夾在書頁間。</p> <p class="ql-block">第六天的元帥橋：紅軍橋的銹色里滲出長征電碼，我們在搖晃的橋心擁抱，將個人史嵌進國家敘事的裂縫。</p><p class="ql-block">昨天的九寨溝和前天的神仙池：這些水里的山，山里的水，留下了我們此生難以磨滅的倒影。</p><p class="ql-block">航班沖破積雨云那刻，夢迪調(diào)暗閱讀燈，于是宇宙幕布上開始放映我們的私人地球影像志：</p><p class="ql-block">這里有物種史學(xué)：達古冰川的遠(yuǎn)古菌株在培養(yǎng)皿分裂，與桃坪羌寨釋比面具的木質(zhì)紋理同構(gòu)。</p> <p class="ql-block">這里有宗教幾何：川主寺轉(zhuǎn)經(jīng)筒的旋轉(zhuǎn)動能，約等于馬爾康風(fēng)馬旗飄揚的洛倫茲力，約等于蓮寶葉則經(jīng)幡矩陣的量子漲落。</p><p class="ql-block">這里有文明算法：都江堰無壩引水工程的四六分分流比，與扎尕那藏寨青稞梯田的黃金分割率共享自然法典。</p><p class="ql-block">這里有時空褶皺：元帥橋的鐵索含碳量2.1%，等于大草原黑頸鶴骨骼的鈣化速率，兩者皆在熵增定律里尋找永生。</p><p class="ql-block">這里還有愛情拓?fù)洌壕耪宀食氐拟}華沉積速率每年0.3毫米，恰好等于我們每次爭吵后修復(fù)的情感增量。</p> <p class="ql-block">平流層出現(xiàn)極光般的電離現(xiàn)象時，航班開始向三萬年前的星空借閱答案。舷窗外，獵戶座腰帶三星與九寨溝的108個海子形成量子糾纏；銀河系中心黑洞的吸積盤，竟與畢棚溝紅石灘的硫鐵礦呈現(xiàn)相同色溫。在宇宙的終極浪漫主義里，四姑娘山的雪崩、黃河源的彩虹、達古冰川的裂隙與元帥橋的銹跡，都不過是上帝粒子隨機漲落的漣漪。</p><p class="ql-block">降落前最后十分鐘，我在夢迪掌心畫出費曼圖：兩個世界線從九寨溝原始森林出發(fā)，在神仙池鈣華池交匯，經(jīng)過都江堰魚嘴分水嶺的勢能篩選，最終在M31仙女座星系完成螺旋閉合。機輪觸地那刻，若爾蓋草原的某株格?；ㄍ蝗伙@現(xiàn)腦際——那是我們種在扎尕那洛克小徑上的愛情洛希極限。</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敬請關(guān)注下篇</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