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年初七，新春的鞭炮聲猶在耳邊，便收到孫巡離開的消息。年前曾和他相約，去他住院的地方看他，因為甲流肆虐的原因，他跟我說哪天下午打個視頻電話見一下，又因每天輸營養(yǎng)液到很晚而耽擱。</p><p class="ql-block"> 世界很小也很大，沒有刻意的見面，就真的不會再見了。</p><p class="ql-block"> 30年前，我們都還年輕，在家鄉(xiāng)的晚報共事。我早入職兩年，已挑起了要聞編輯的擔(dān)子。彼時，他剛從南大畢業(yè)，先從記者干起，算是新鮮血液。報紙初創(chuàng)，四開四版，版式細(xì)巧，稿件精干，一般見報多為短平快。記者采寫半天，往往只能刊發(fā)一小塊“豆腐干”，常感意猶未盡。他便借用武俠小說的人名，給了我一個“胡一刀”的稱號，調(diào)侃我對記者稿件動刀猛砍。我倒不以為意，后來干脆用這個注冊了QQ名，一直延用至今。</p><p class="ql-block"> 后來，他慢慢也做了編輯，跟我們一起上夜班，從一四版中縫的《新聞列車》做起，扎實的功底支撐起他的業(yè)務(wù)能力一路走高，很快成為晚報的中堅力量。96年歐洲杯足球賽，晚報成立特別報道小組，我一心想去做足球特刊，卻被留在地方新聞版，很有點不爽，只能眼巴巴看著他跟幾個哥們支起行軍床，每天在編輯部大呼小叫，熬夜看球、寫球評、搞特刊，忙得不亦樂乎。</p> <p class="ql-block"> 他是愛運動的。那會兒，報社一幫20多歲的小年輕，個個血氣方剛，組了一個不算正規(guī)的籃球隊，連統(tǒng)一隊服都沒有，但時不時地要拉隊伍出去，跟工廠、大學(xué)、廣電的球隊比劃一下。那時，我們每天傍晚下班會去附近一所中學(xué)打籃球，在球場上大呼小叫發(fā)泄一通，等到天黑再隨便吃點回去上夜班。這其中就有孫巡。他不是技術(shù)型球員，球風(fēng)絕對勇猛彪悍，是嘶吼著上搶、拼了命防守的那種藍(lán)領(lǐng)，什么對手都要怵他幾分。 </p><p class="ql-block"> 有段時間他忙著復(fù)習(xí)考研，出勤率、出稿率有所下降，甚至連老總都發(fā)現(xiàn)了端倪，于是便命我這個部主任去把他找來。那時還沒有手機，大熱的天我蹬著車子到處尋他，最后終于在城東老虎橋旁的一處出租屋里找到了他。那是橡膠廠一間沿河的平房，屋里的地面還是一頭高一頭低，他正在緊張復(fù)習(xí)迎考。好在領(lǐng)導(dǎo)也沒怎么為難他，后來他也如愿考進(jìn)母校讀了碩，畢業(yè)后進(jìn)了新華報業(yè)，還從事自己喜歡的新聞行業(yè)。</p> <p class="ql-block"> 青春好像天然就是詩意的，活力的，澎湃著的。</p> <p class="ql-block"> 他是愛家人的。2001年新年，我給他寄了一張賀卡，他用電腦寫了一封信，還打印出來寄給我，告訴我“這幾天家里添了個女兒。回頭看看，身后的路依然清晰，像烙印一般。”在鼓浪嶼浪灘，他耐心教女兒數(shù)腳?。哼@是大人的，那是小孩的，還有梅花形的，是小狗留下的；放假回老家打棗子，他舉著竹竿亂打一通，邊上，女兒端著臉盆，高興又夸張地揀棗子。他像投擲標(biāo)槍般把竹竿拋向棗兒扎堆的樹梢，卻被掉下來的竹竿劃破了襯衫，劃傷了后背。工作忙，<span style="font-size:18px;">兩天沒跟女兒說上話了，</span>傍晚時分，他給女兒打了個電話，感慨親情是“人間增值最快最久的財富，永不破產(chǎn)的銀行”。</p><p class="ql-block"> 他懷念父親?！八谔靽林鸩?，點燃一顆煙，蹲在玉米地里鋤草，沒有一絲風(fēng)，汗水浸透布衫，腥紅的火光慢慢吞沒煙卷上的字：勇士。”</p><p class="ql-block"> 他想念母親。“她在家鄉(xiāng)小城酣睡，夢中猶在為兒女種青菜種玉米。大年初一，大哥大嫂上門拜年，她摸出十塊錢給大哥，一百塊錢給大嫂。理由是，他工作，她居家不拿工資?！?lt;/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我們一起在靈隱路這家院子里喝茶聊天。</p> <p class="ql-block"> 孫巡為人真誠，勤勉踏實，仁心寬厚，我是愿意喊他一聲兄弟的。他在單位做不同條塊的主事，推己及人，一直內(nèi)省要“解放自己，解放別人?？梢圆粸樗嘶睿欢ú荒芗油从谌?，尤其當(dāng)你擁有加痛能力”。</p> <p class="ql-block"> 2017年，深圳的老同事來寧，一群報社大院的年輕人難得聚起來10多個。</p> <p class="ql-block"> 他是愛生活的。晚上散步，他“偷吃小區(qū)所植枇杷三粒。提心吊膽。所有明亮的窗口、路燈，都在監(jiān)視。”幾個晚報老友偶聚打牌，他一看就是很少操練，出牌猶疑局促，常常急得滿臉通紅，雙手舉著停在空中無措地發(fā)力，被同事笑為“旭日陽剛”式造型。</p><p class="ql-block"> 走過金鷹門口，遇到個挑著兔子的女人，他不由停下腳，買了一只黃色的小兔，又拐進(jìn)超市，挑了兩根黃瓜，插在口袋里。在辦公室用小刀刮去黃瓜皮，切兩片黃瓜悄悄送到腳底下的兔子嘴邊。藏了一天想給女兒一份驚喜，傍晚回家才得知“撞車”了，孩子外婆也給女兒買了一只。</p><p class="ql-block"> 他告訴自己“有話多跟兔子說。因為它聽不懂”。后來兔子死了，他把兔子埋在小園花叢中，還寫了一篇文字，告訴兔子“你就守在那兒，當(dāng)玉蘭花開時，一定告訴我”。</p> <p class="ql-block"> 2016年，幾位晚報老同事相聚在頤和路。</p> <p class="ql-block"> 他也是愛工作的。為了這份事業(yè)，他付出了很多，得到了很多，也犧牲了很多。他主持過新華日報編輯中心、全媒體時政新聞部等部門，負(fù)責(zé)運維時政公號“北京西路瞭望”，30多件作品獲省級好新聞一等獎以上獎項。其中，中國新聞獎2件、江蘇新聞獎3件；先后獲得江蘇省五一勞動獎?wù)拢@評“全國優(yōu)秀新聞工作者”、“江蘇省有突出貢獻(xiàn)的中青年專家”等。</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他曾這樣描述自己的工作，“月亮之下，寫字樓里一群勞工辛苦搬運文字，刪減改換，如同烈日下對著熊熊爐火做坯燒磚的窯工。每一塊磚，不論大小，不分顏色，總會奔向天空，壘起高高低低的建筑。而每一滴水，不管來自山間小溪，還是大江大河，只要抵達(dá)海洋，也總能在驚濤駭浪中添加自己的呼喊?！?lt;/p> <p class="ql-block"> 而為這份理想，抑或說是職業(yè)，他付出的代價是“累。不知春夏，不識南北，不分晝夜”；是長期缺乏有質(zhì)量的休息，“這周第一次趕在零點之前靠到枕頭上，毫無牽掛舒展緊繃的后背。我終于是我的了。踏實?！?lt;/p><p class="ql-block">? 他欠自己的太多，盡管一再提醒自己：要<span style="font-size:18px;">善待自己的身體，善待自己的內(nèi)心。再高的山，再累的車，慢慢拉。一切已進(jìn)入邊際遞減，但健康不能減?？芍厝卧诩纾杂乱闱靶?。</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大概 10年前，他數(shù)次打電話給我，詢問在大學(xué)里教書、帶學(xué)生的情況。我慫恿他干脆換一個賽道，到高校來教書育人，也能體現(xiàn)他的價值?？伤?，也只是一問罷了。</p><p class="ql-block"> 他曾經(jīng)自嘲是“一個孤獨的質(zhì)數(shù)”，孤獨的質(zhì)數(shù)只有兩個朋友，一，或者自己?；蛟S它能找到那個一，讓自己暫別孤獨，但最終，它帶不走那個一，孤獨地回歸孤獨。</p><p class="ql-block">? 這個“一”，是他為之傾注畢生心血和激情的新聞事業(yè)嗎？</p><p class="ql-block">? 質(zhì)數(shù)，生于孤獨，死于孤獨。</p><p class="ql-block"> 誰在遠(yuǎn)方死去，就是我的一部分在死去。</p><p class="ql-block"> 今晨早起去牛首山下送別他，就是送別我們曾經(jīng)一起走過的青春。</p> <p class="ql-block"> 前不久有一首好聽的歌，希望他也能聽到：太陽下山，還有月光，它會把人生路照亮，陪你到想去的地方。也希望那時的他能“更好更勇更從容”。</p>